第二十四章 定情(上)
聽到那聲音,我顧不得馬車還未停下便掀開車簾跳了下去。
前麵路中央站著的可不便是木璃,隻是臉上的神色頗有些不善。
還在行著的馬車緩緩停下,風靳軒也掀開簾子下了馬車,風印踏前幾步站到了他身邊。
“多謝風公子相送,輕素,過來。”木璃說著,衝我招招手。
……這家夥把我當什麽呢?
我又不是狗子……
雖是這麽想的,我還是順著木璃的話走了過去——也罷,給他些麵子。
這才見他臉上微繃的神情放鬆了些。
我剛走到木璃身邊,一隻手便環了過來攬住我。
這有些不合禮數,但我卻並未躲開。
如今我已經很確定自己的心意,而木璃大抵也是喜歡我的,如此,禮數便不值一提了,且昨夜我便已經下定了決心,也不怕有誰知曉。
至於風靳軒,經過昨夜,我不清楚他對我存的究竟是什麽心思,但若是他果真對我過於上心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如今用這樣的方式明白地告訴他或許是最好的。
若是他本便不喜歡我,我也不該讓他在某些方麵有所誤會。
木璃的手在我腰上收了收,我抬頭看他,他嘴角又掛上了平日的淺笑。
“如此,我們便不打擾風公子了。”木璃說罷,便帶著我往一旁的山間走去。
“少主,那日街頭……”
木璃的腳步卻未停下,隻道:“風公子好眼力。”
我有些奇怪木璃的態度,平日裏他即便再不屑同他人說話,也不至於同現在這般失了禮數去才是。
我尚未來得及問他這是怎麽了,隻是下意識地順著他跟他走,直到聽到巧兒喚了幾聲“小姐”,這才清醒過來停了腳步,對木璃道:“等等……”
話還未說完,木璃攬著我的手一緊,帶著我急掠進山間,耳畔傳來他略顯低沉的聲音。
“怎麽,你還想回去坐馬車?我不準。”
“……不是啊,你等等,巧兒還在那兒呢。”
“巧兒?”
“便是一直跟在我身邊的那個姑娘啊,我得帶上她。”
“風靳軒不會丟下她的,你且放心。”
我無奈,回頭看向身後,哪裏還有馬車的影子?
巧兒,對不住了……
巧兒被突然出現的慕族少主駭了一跳,待反應過來時自家小姐便要被少主帶走了。
雖說從昨夜發生的事來看,慕族少主對自家小姐很好,可他如今要帶走小姐了,這如何使得?於是連忙上前去追輕素,誰知木璃帶著輕素一下子沒了影,巧兒隻急得在原地亂轉。
風靳軒看著輕素與木璃離去的背影久久未語。
風印站在他身後,看著自家公子的模樣,欲言又止。
自從上回自己親眼見公子從茶樓的二樓窗邊跳下去扶那三小姐,他便清楚感到公子變了。
他會出言挽留,甚至會去主動討要謝禮,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當初在街頭抓偷兒的姑娘。這樣的變化說不上好壞,隻是難免讓人憂心……
風印上前一步,輕聲道:“公子,我們回去吧。”
風靳軒看了風印一眼,對著猶自亂轉的巧兒道:“姑娘不必擔心,你家小姐不會有事的。”說罷才回頭道:“風印,你送這位姑娘回江府吧,我自己回去便可。”
說著,風靳軒一提身躍上了一旁的樹梢,竟是也向一旁的山間走去了。
風印本想喚回自家公子,待看到他被夕陽拉長的身影,默了默,最後隻道:“是,公子。”
這邊巧兒追不上輕素,也不知該到哪兒去尋,隻能先跟著風印回府。
我被木璃圈在懷裏往山上去,周遭的植被愈發密集,我有些疑惑,扯了扯他的袖子。
“我們這是去哪兒?”
木璃低頭看了我一眼,一抿嘴,然後,接著趕路……
……不是,我做錯了什麽不成?
我有些想不通,反倒是木璃的懷抱很舒服,一時也讓我顧不上計較。
便在我昏昏欲睡時,木璃終於帶著我落在了一棵樹上。
剛落上去,木璃便幹脆地鬆開了攬著我的手,我還有些沒站穩,忙伸手抱住了他,這才沒掉下去。
他也不說話,我們便這麽在樹上站了……快一刻鍾!
“你做什麽?”我終於有些忍不住了。
木璃又低頭看著我,抿了抿嘴,就在我以為他要接著沉默下去時,某人終於開了金口:“你為何坐風靳軒的馬車?”
我一愣。
……他這是,醋了?
“……大姐出了些事,我若是不上他的馬車,沒人送我,我便得留在那裏了,還不如先回府休息。”我實話實說。
“那你知不知道我聽到……”木璃有些說不下去,她不知道自己這一路上心裏有多悶得慌,急急地趕來,卻聽到她在馬車裏提醒風靳軒要當心……
如今心裏還是悶悶的,好生難受。
我聽著他的話說到一半又停住了,反而是他的心口輕微起伏,倒是平日裏不多見的模樣。
想了想,我把臉貼到他心口上,聽著他明顯有些不穩的心跳,感到他的身子一僵。
我歎口氣:“你便這般信不過我?”
良久,木璃試探地將手環上來,見我沒拒絕,慢慢地收緊:“可我見你與別的男子在一處心中便是不舒服……”
我輕笑幾聲:“你這是吃醋。”
“……如此,你可會厭煩?”
我搖搖頭:“木璃,其實昨夜我便想說清楚了,隻是你那時不願聽,現在你願意聽了麽?”
說著我從他懷裏抬起腦袋,看到他也正低頭看著我,俊顏被樹葉間透下的光染上金黃的暈,我深吸了口氣:“木璃,我……”
“等等……”他突然將我的腦袋按回他胸口。
不是,這還讓不讓我說了!
我聽著他比方才更加劇烈的心跳聲,原本便要發作的暴脾氣又壓了下去,這樣站了一會兒,他突然帶著我從樹上躍了下去。
突然的失重感使我下意識閉上了眼,等再睜開時,眼前的景色倒讓我一時忘了言語。
黃昏的湖麵波光粼粼,金色的湖水一圈又一圈爬上岸,水麵上飄搖著不知從哪兒落下的粉紅花瓣,順著那花瓣再往遠處看去,隱約可見一片桃林……
一聲鶴鳴響起,我才發現這湖麵上還徘徊著幾隻白鶴,不遠處的湖畔竟還立了一匹白馬……
我抬頭看向木璃:“你原本便想帶我來這兒?”
“喜歡嗎?”
“喜歡。”我笑著點頭。
木璃看著懷裏的人兒眼中溢出來的笑意,心裏暖暖的,這才緩緩開口道:“輕素,我如今的處境算不得好。父主立我為少主,卻並不是我希望的……”
木璃說到這裏一頓,抱著我在湖畔坐下,下巴輕輕擱在我的肩頭,我安靜地聽下去,沒有出聲。
“娘是族裏最美的女子,知書達禮,每日上門求娶的人數不勝數,她一概拒絕,卻終究無法拒絕父主的追求。娘說他們是相愛的,隻是父主是族長,在遇見娘之前,他便已然有了幾房妻妾,之後也不可能不再娶。
大部族裏的爭鬥絕不比宮裏的爭鬥來得簡單,一個人越受寵,便越容易成為眾矢之的。娘本性善良,即便出身聖女坊,也鬥不過他人,父主派了很多人保護她,可她還是在我十歲那年被人毒害……”
木璃的聲音很平靜,好似這些都與他無關,我卻僅僅隻是聽著便覺得心痛,勾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他頓了頓,收緊了兩相交握的手。
我背對著他,瞧不見他的表情,隻聽他接著道:“臨死前,娘對我說,她不怨父主,但她希望我能明白,沒有能力便不該輕易許下承諾,否則便隻能是傷人傷己……
還戴著我給你的玉佩麽?”他突然問道。
我愣了一下,扯著脖子上的繩子將那枚玉佩拉了出來放在手心。
木璃從我手中拿起玉佩,輕輕摩挲著上麵的花紋。
“這是父主當年親手為娘刻的玉佩,臨死前娘把它遞到我手中,卻是來不及再說什麽便去了。”
我心下跟著一沉:“既如此,你當初為何要將如此貴重之物贈與我?”
“我也不知。”他的聲音裏這時才帶了些許笑意。
初次見輕素,他是被她的歌聲引去的,那曲子他從未聽聞,便由著好奇尋了過去,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看看是什麽人能唱出那樣的歌來。
隻是見到輕素的第一眼他便挪不動腳步了,直到再次見她,他才猛地想到該如何形容當時的感覺。
那感覺便好似他活了這二十年,逃出族中後走過的所有地域,見過的所有風景,隻不過都是為了那一夜,他踏過滿街的喧囂尋到她……
尋到她,心便被填滿了。
她的眼睛像是會說話,那時他從她的眼裏看到很多東西,但讓他停下腳步的是那裏閃爍的光,很亮,很生動。
見到那眼睛的瞬間,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輕素的脆弱和無助。
不知為何,他從第一眼便覺得輕素本不該是那樣的。
她該無憂無慮,該足夠跳脫也足夠沉穩,而不是披上假裝堅強的鬥篷,將自己整個包裹,密不透風。
他說送她一份見麵禮,下意識的便扯下了娘給的玉佩。
如今想來,可能那時候他心裏便已經先意識一步做出了決定……
“我一直知道父主想要立我為少主,可我並不想要那個位置,娘的死更讓我對那個位置厭惡到了極點。
娘下葬三個月後,我守完孝期便獨自從族裏逃了出來,可不出三日便被帶了回去。那一回之後,我明白慕族的勢力遍布天下,自己弱小得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是以不再隻想著逃跑,而是讓自己變得強大。
也正是如此,我才能於偶然間發現當初害死娘的並非那時被處決的一名侍妾,而是由長老們做主嫁給父主的族中聖女,父主他明明知道,卻……”
木璃說著,聲音低下去,隻是抱緊了我。
良久,我才聽到他的聲音再次響起。
“長老們的勢力不小,知道這件事後我與父主大吵了一番,再次出走,這一回他們花了半個月才尋回我。父主雖驚訝我可以在慕族的搜查下躲過半月,卻還是罰了我。長老們則是一個個都盼著我在外橫屍的好。
後來我安分了一段時日,再出去便躲了他們一個月,這回連長老們都開始注意了,是以之後每回出去我最多隻躲一個月,有時不到半月便裝著被他們尋到。如此,他們也便以為我隻有這麽些能耐。隻是父主罰我的時間愈發的長,我第一回見你時,剛被關了半年的禁閉……”
“那這回為何你隻三個月便又到了京城?”
木璃低頭看看我,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我吃痛,趕忙抓住他的手,他順勢將我的手也帶進懷裏。
“你說是為何?你也好,慕族也好,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接受少主的身份不是我的意願,卻是箭在弦上。”
說著,木璃起身,我跟著他站起來,手上仍被他牽著。
低頭看去,他的手修長如玉,上麵的薄繭,讓我覺得很是真實。
再抬頭時,他臉上帶著從未有過的認真和輕柔笑意,映著夕陽的眼裏閃著希冀。
“我本以為我能等到自己足夠強大時再同你坦言,可如今我卻是等不及了。
輕素,在我身邊你可能會遇到更多的危險,但你願意讓我保護你嗎?我會傾盡所有護你周全。
你所有的不安都可以向我傾訴,讓我成為你的依靠,而我所願,不過是你能一直陪著我,你可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