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當心
五樓較六樓寬大些,樓梯口有人接引,此時來的人還不算太多,我很容易便要到一間廂房,一進屋我便往桌邊的椅子上倒去。
巧兒忙扶我坐好,替我沏了一杯茶。
我端著茶杯,拿手指了指對麵的位置:“巧兒你也坐會兒吧。”
“小姐,巧兒不累。”
“……”
好吧,我忘了巧兒拘謹的性子,本想起身強行托她坐下,一抬頭瞧見她那精神的模樣,偶爾還好奇地左看右看,倒當真是不累的模樣。
我這才想起來,巧兒同我一般,常年裏待在那一方院子裏,隻平日裏出府買菜能見見街上的光景,這樣的景象也是頭一回見,對這些好奇的緊倒是正常。
瞧著她那模樣,我不由地微微笑了,也便沒有勉強她。
這間廂房的下方剛巧正對著來時的廊橋,我湊到窗邊往外看,還能見不斷有人自那處絡繹不絕地過來,不禁感慨,這百官雖是虛指,但看這子女的數量,想必也是差不離了。
正感慨著,一隻白鶴擦著窗欞飛過,輕靈的模樣很是惹人喜愛。
看著下方沼澤裏的白鶴或動或靜,我有些替木璃惋惜了,這般好景致他竟是不來看。
雖說當時我聽從爹的安排來這裏多半是想著木璃許是會來,但如今我卻是當真有些喜歡上這裏了,一時間來了興致,我回身讓巧兒去尋人要了些筆墨紙硯。
來這裏的多半是達官貴人,文人也不少,登高作詩者數不勝數,要些筆墨紙硯自是不難。
有巧兒幫著,我將房間中央的桌子也挪到了窗邊,就著窗外的景色開始作畫。
木璃教我琴棋書畫,唯獨山水畫我當真是學得力不從心,可今日也不知是怎麽,畫出的效果還算不錯。嗯,帶回去也給他看看。
我又順手畫了一幅工筆,這才放下筆。一回頭,卻看到巧兒一張驚訝的小臉。
哦,我倒是忘了巧兒還不知道我與木璃的事。
“小姐,你這畫畫得真好看。”巧兒憋了半天才憋出這麽一句話來。
我不由好笑,抬手給了她腦門一個爆栗,頗有些自大道:“你小姐我天賦異稟。”說完,自己先憋不住大笑起來,巧兒愣了愣,也跟著我笑起來。
窗外的天色漸暗,我這才醒起在此處也待得有些久了,盤算了一下,想著上去看看大哥他們何時結束。
木璃不在,這裏雖說景致不錯,也還是失了共賞的興致。
何況這裏這麽高,風吹久了對身子不好,若是大哥他們還不打算回府我便先回馬車裏等著去。
打定了主意,我讓巧兒將畫收好,很厚道地把桌子椅子歸位,這才慢慢上了六樓。
六樓的人較我離開時多了不止一倍。最大的那間雅間依舊閉著簾子,夕陽映照下,簾上有人影晃動。
我便不明白了,他們哪裏有那麽多話可聊?
雖說這裏隔成了幾個小雅間,但此處官員子女眾多,也還有些使臣,家國之事必然聊不得,至於太過隱私的話卻也是不適合說的。
我略一思索,想著待會兒還是不進去,讓巧兒去同大哥他們說一聲便好,這才抬步往那處走去。
剛走到那處隔壁的一間雅間門口,裏麵卻突然響起一聲嬌喝:“三皇子請自重!”
這聲音怎麽聽怎麽像我大姐,我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便見前頭那廂房的簾子被掀開,大哥從裏麵疾步走了出來,後麵跟著二哥,然後是風靳軒,最後一個是太子。
好家夥,都出來了,我本不想與他們打照麵,如今卻是不行了。
大哥甫一出來便看到了我,不由愣了片刻。
我指指身邊的簾子提醒他,還未開口,裏麵便衝出一個人影。
掀開的門簾帶出一陣風,這回倒換我愣了一下,再回神看去,那衝出來的可不便是我大姐麽?
大姐從裏麵衝出來,見到外麵這麽多人,也愣住了,待反應過來站在一旁的是大哥,也不顧邊上還有太子和風靳軒,撲到大哥懷裏便哭了起來。
此時站在外麵的人太多,大哥看向太子,見後者點了頭,忙帶著人進了原來的雅間。
我正考慮自己是一起進去還是在外頭等著,前麵卻走過來一個人,我抬頭一看,風靳軒……
“三小姐也進來吧。”
以往溫潤的聲音裏竟好似帶了絲強硬,我皺了皺眉正想回絕,卻又聽他道:“如今這事也不知何時結束,三小姐一直站在此處倒有些不合適。”這聲音又恢複了往常的溫潤,倒讓我以為方才聽到的隻是自己的錯覺。
遲疑了一下,我還是跟在他身後進了那雅間。
雅間當真很大,隻是裏麵的人並不多,許是氣氛有些緊張,我同風靳軒一進去便引得所有人都往門口看來。
大姐的反應最是特別,我見她便隻是盯著風靳軒看,臉色較之方才更是白了幾分,心中有了些了解——看來我這位大姐是更心儀風靳軒了。
眾人也隻看了這邊一眼,接著便回頭問大姐究竟發生了何事,大姐這時回過味來,最後也隻斷斷續續地說是她在隔壁休息,三皇子突然進來險些輕薄了她,又一再強調隻是險些,並不曾發生什麽。
我私以為這樣的說法很不合適,欲蓋彌彰的道理在場的人誰會不懂,過分地強調隻會讓人更加肯定事情已然發生。
再看向周圍的人,果然都是一副了然的模樣。
太子派人去隔壁請三皇子過來解釋,派去的人卻回來稟道三皇子如今不省人事。
聽了這話,不止大哥二哥的臉色很難看,我發現風靳軒的臉色也不怎麽好,這倒讓我不禁有些疑惑,昨夜我分明清楚感到風靳軒對大姐無意,此時卻是為何……
大哥二哥還在安撫大姐,太子則站出來言明會給大姐一個交代。
他如今隻能說會給一個交代,畢竟三皇子是他的兄長,即便大姐這般哭訴,他也不能直接便下了定論。
沒一會兒二姐也被人帶了來,甫一進來便跑到大姐身邊安慰她,這麽一對比,倒顯得我太過薄情了……
好吧,我對她們確實是薄情的。
“不如我先送三小姐回府吧。”
我回頭看向身邊的風靳軒,對他這個提議感到奇怪,後者卻很是坦然地看著我。
“我打算回府,正好可以送三小姐回去,還是說,三小姐更想待在此處?”
如今大姐出了這事,也不知到何時才能消停,左右我在這也沒什麽事可做,倒不如先回去落一個清淨。
這樣想著,最後我還是跟在風靳軒身後下了六樓。
大哥二哥隻讓我好生休息,也並未多說什麽。
******
京城城郊。
“少主,先前他們的確是在此處落腳,屬下無能,讓他們跑了,請少主責罰。”
木璃俯身拾起一枚物什,琉影仔細看去,卻是一片被踩得有些碎了的花瓣。
“這院中未種桃樹,琉影,我記得來此的路上便隻有我們的館驛外種了幾株桃樹?”
“……是。”
“我們的人看得很緊,他們逃離的時間不多,屋中卻不見淩亂,”木璃把玩著那碎了的花瓣,笑道,“看來是我小看他們了,原不過是想親自來看看誰的膽子那麽大,敢頭一個明目張膽地刺殺我,如今麽,能在你們的眼皮底下逃走,這些人隻怕並不簡單,壽辰當夜便行刺殺也並非莽撞之舉。不過此次他們未得手,又被我們跟蹤了,想來一時半會兒也會消停些,也罷,倒也不算一無所獲。我們回去。”
“是,少主。”琉影應下,抬步跟上木璃的步子。
剛出院子,便見前頭跑來一個探子,跑至木璃跟前了,跪下恭敬道:“少主。”
木璃的腳步一頓:“何事?”
“我們的人傳信,輕素小姐今日也去了鶴湖,鶴湖裏許是出了事,小姐並未乘坐江府的馬車回府,如今上了丞相府公子的馬車……”
這探子正稟報著,突聽得少主喊了一聲“琉影”便不見了身影,一時驚訝得沒了主意,不由看向一旁站著的琉影。
琉影不慌不忙地轉身安排了身後各人的事宜,最後衝地上尚跪著的探子一點頭,運起輕功也不見了身影……
******
趕車的是風印,見我跟在風靳軒身後上了馬車也沒表現出什麽不一樣的神色來,隻對風靳軒喊了聲“公子”便退到馬車邊站好。
風靳軒的馬車很大,裏麵的擺設樸素卻舒適,一上去便能聞到一股清香,淡淡的,讓人想起雨後青草,清新安神。
“除了我,風印待人總是不冷不熱,還望三小姐莫怪。”
“風公子多慮。”怎麽也算見過數回了,風印那家夥不過就是一個麵癱,我有什麽好見怪的。
“不知三小姐對方才之事有何見解?”我剛坐下,風靳軒便開口問道。
“風公子指的是何事?”該裝傻的時候還是要裝傻,我低頭整理衣袖,隨口回道。
“三小姐應該清楚我的意思。”風靳軒笑看著我,眼神竟瞧得我有些無處遁形。
我扯了扯嘴角,片刻後還是道了聲:“沒什麽看法。”
好吧,其實我還是有些看法的,比如我雖不知三皇子的性子,大姐既然不喜歡三皇子,又為何要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與他共處一室?最後鬧出這種事來,不是自己找罪受麽?
“若我告訴三小姐,今日府上大小姐原是邀我去隔壁,三小姐還是無甚看法嗎?”
我聽著這話微微一驚,抬頭打量他,良久才開口問道:“你是猜出來的還是本便知曉?”
他沒有回答我,隻道:“看來三小姐與我的想法一致了。”
我略一沉吟,問道:“那三皇子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我本便不打算赴約,也便不曾關注過。”
“大姐又為何會在那個雅間休息?”
不是我抬高自己,大姐除了嫡女的身份高於我,再怎麽也不過是禦史府的小姐,而今日六樓的雅間是皇子公主們才能使用的……
“若她隻是禦史府嫡女自然不行,但若是她將護國公外孫女的身份擺出來,這點小事自是不難。”
我聽著這話倒是有些愣怔,原來大娘這般囂張是有後台的,隻是昨日壽宴我卻並不曾注意到什麽護國公……
看來今後我麵對大娘她們該更小心些才是。
我看看風靳軒,後者除了最初在那樓閣之上的臉色有些難看外,一直表現得很是淡然,讓我覺得他隻是與我陳述這件事而已。
我想起他數次救我,而我隻送了一幅畫給他,這的確有些不厚道,斟酌之後我開口道:“風公子數次救過輕素,今日輕素便提醒風公子一句,若風公子對我大姐無意,今後要多當心‘嫣散’才是。”
“嫣散?”
“是,那是一種迷藥。呈粉末狀,無色,可聞及桃花香,置於熏香中燃燒會與香料混淆,事後不易被人察覺,吸入過多者在沒有解藥的情況下會有大概一個時辰的神誌不清現象,清醒後不會記得自己先前做過什麽。
這種藥製作條件比較複雜,解藥更是難得,但它有氣味,即便是具有偽裝性的桃花香,很多時候也比不上無色無味的藥物,是以在迷藥中顯得有些雞肋,如今已基本無人能在事後檢驗出嫣散來。”
不是我瞎說,大姐這個藥選得真的好,任誰也猜不到有人會拋棄無色無味的迷藥改用嫣散這一特殊的藥物。而如今除了一些頂級迷藥,一般的迷藥檢驗之法往往便是一抓一大把,這一招很好地將嫣散的缺點化為了優點,加上六樓的風大,隻需事後讓味道散盡便能不留痕跡。
“三小姐如何得知?”
“自然是桃花香。”
“桃花香?”
“嗯,大姐從簾內衝出來時帶起了一陣風,我聞到了桃花香,雖然很淡,但一路走來,鶴湖附近我不曾見過桃花,而先前我們同乘一輛馬車時我很確定不曾聞到過那香氣,再加上三皇子不省人事,我有九成把握是嫣散,當然不排除一成的可能,”說著,我攤攤手,“那便是我們都想錯了,大姐是無辜的。”
對麵的人突然低低笑起來:“如此,我便多謝三小姐提醒了。”
“風公子不必客氣,便當是輕素回報公子恩情了。”
馬車裏一時安靜下來,良久風靳軒才再次開口道:“三小姐,我有一問不知小姐方不方便回答。”
……你都這麽問了,那便必定是不方便的,於是我閉口不語,隻盼著風靳軒能有些眼力勁兒,還是別說話了。
可我還是低估了對麵的人,別看他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其實骨子裏可能也是個無賴……
“三小姐與慕族少主是何關係?你們是否先前便相識?”
……我憑什麽告訴你?
我剛想開口回絕他,馬車外忽地響起一聲低笑:“我們的確早便相識相知,至於我們的關係麽,也正如風公子心中所想。”
這聲音……
木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