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欲語還休
我兩腳剛踏進祠堂，領著我來的小廝便在外頭把門給關上了。
“小姐還是不要想著偷偷跑出來，院門口有人把守。”
外麵的聲音似是本便沒打算聽我的回答，這句說完我便聽到有腳步聲漸行漸遠，我聳聳肩，不置可否。
屋裏隻在供桌的兩邊各點了一隻蠟，光線有些暗，我隱約看到前頭的桌子上密密麻麻地擺了不知多少牌位。
輕歎口氣，我借著微弱的燭光找了一會兒，發現竟沒有空置的桌椅，我隻得拉了堂中央的一塊軟墊跪下，不由有些發愁起來。
可憐了我的腿，壓了一個晚上，如今還要接著跪，但願他們放我出去的時候，這腿還能活蹦亂跳。
我正胡思亂想，身子突然一輕被擁進一個堅實的懷抱，這懷抱有些熟悉……
木璃！
我回過頭果然見到木璃正衝著我笑，光線太暗，他的笑瞧著有些模糊，卻並不妨礙美感，一時竟讓我忘了言語。
木璃抱著我跪下，我聽他道：“你便這樣，我替你跪。”
“好。”我輕輕應下。
應罷我才想起，我如今隻對老夫人懷著些許感激之情，這祠堂跪不跪其實對我來說差別不大，於是我扯了扯他的袖子道：“你也不用跪了，我對他們沒感情，坐著舒服些。”
耳邊又傳來他的笑聲，“好。”
說著，他抱著我換了個姿勢坐在跪墊上，又伸出隻手來替我揉腿。
我窩在他懷裏問道：“先前你為何不與我說明了你便是慕族少主？”
頭頂沉默片刻，我才聽到他的聲音淺淺的傳來。
“若我一開始便告知你，你可還會同如今這般對我？”
“這是兩回事，沒有關係……”
我下意識的反駁卻被他出聲打斷。
“你自一開始便總有著諸多顧慮，我若再告知你，你必定一遇到我便跑得沒影了，哪還同如今這般。”
“先前……”我仔細一想，先前我是總想著安身立命來著，雖說我對地位這東西沒有多少概念，但若是木璃的身份一開始便亮了出來，我本著能不招惹便不招惹的原則，也確實不會同如今這般肆無忌憚地對他……
“好吧，那我姑且原諒你了，隻是有一點我須得說清楚，之前我是隻想著安穩度日，怕招惹麻煩，也怕連累他人，並不是因為別的。”
“我不怕麻煩，也不怕被人連累。”
……你不怕我怕。
“那今夜你又為何突然要換一首曲子？如若你不出來插一腳或許現在我便不是在這祠堂裏挨罰而是在屋裏睡大覺了……”
我話還沒說完，腦袋便被他狠狠戳了一下，我連忙伸手護住，哀號道：“你做什麽？痛的……”
“原來你也知道痛，我還以為你隻知道給我惹麻煩。”
這語氣怎麽這麽怪，聽著倒像是我欠了他……
我直起身子，盡量讓自己的視線與他同高，昏黃的燈光下，他的眸子裏似乎帶著些幽怨……
我沒做任何對不起他的事吧，他至於這副委屈的模樣嗎？
可長得好看便是這般沒道理，看著他這模樣，我心裏也不禁生出當真是我錯了的念頭，還未來得及點著的脾氣便這麽熄了下去，開口的聲音都有些沒底氣。
“我怎麽便給你惹麻煩了？你別胡說……”
“我胡說？你別告訴我今夜那麽多雙眼睛看著你你便一絲感覺也沒有……”
我聞言下意識的回道：“說得好像沒有姑娘眼睛往你身上瞟一樣。”
“……那風靳軒和太子又是怎麽回事？”
我剛想回他一句“什麽事也沒有”，腦子裏突然晃過今夜他們的目光……
到嘴的話又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轉口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但我保證那是他們的事，不是我的事。”
抱著我的手緊了緊，木璃把我的腦袋重新按回他懷裏。
“既然不論如何他們都會注意到你，倒不如從一開始我便站在你身邊……他們也便隻能這麽看著。況且，我早便想將琉素贈你，以琴簫合奏的名義便無人能置喙，你也不會推辭。
至於曲子麽，那時莫名想起引我與你初見時你唱的那首曲子，便想與你合奏試試，順便看看皇帝的反應。若是壽宴上獻上這麽一首曲子，皇帝對你的好印象鐵定煙消雲散，那時我想著一舉數得，倒是沒想到皇帝竟似毫不在意……”
他的聲音幽幽的，響在我耳畔，我腦子裏空了那麽一會兒後猛地炸開，以往的種種不停回放……
莫非木璃他真的也……
懷裏的人突然掙出來，背著光，木璃的目力極好，卻也一時看不真切，她的聲音有些激動：“木璃，我們……你你……我……”
木璃看著她在麵前結巴，卻突然有些不確定，不確定麵前的人想說的是否自己心中所想，忐忑的心情讓他下意識將她重新摁回懷裏，動作甚至有些粗魯。
他有些害怕，他怕一會兒聽到的不是自己在這不知幾個日夜裏所一直盼望的。
我在木璃麵前你你你我我我好一陣子也沒說出什麽來，正暗自懊惱，突然被他按了回去，下意識的想重新坐起來，他的力道卻有些大，環著我的手越收越緊……
“木璃……”我皺著眉頭喊他，許是察覺出我的不適，他的手終於緩緩鬆開，我呼出口氣，從他懷裏抬出頭來。
“木璃，你……”
“輕素，今夜別說好嗎？”
“……不是，木璃，我想說的是我……”
話剛說到一半，他突然把腦袋埋進了我的肩窩，環在我腰間的手又開始收緊……
好吧，既然你現在不想聽，那我便下次再與你說。
橫豎不管你心裏是怎麽想的，我隻認定你便是……
木璃的腦袋擱在我的肩上，這個姿勢有些累，我卻沒有動，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脖子都快麻了，他才鬆開我，將我重新抱進懷裏，動作輕柔。
我自發地在他懷裏動了動，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才聽他慢慢道：“今夜皇帝若是當真怪罪下來，你會怨我嗎？”
窩著的懷抱很舒服，整日的疲累突得襲來，我有些困了，微掀了眼皮看他一眼，隨口道：“就算他怪罪下來不是還有你嗎？而且我知道你不會害我。所以這個假設本身便沒有意義。”
我靠著他，感覺到他的胸口幾不可察地起伏了幾下，聽他帶著笑意道：“是我無趣了。”
他沒再開口，我也便不再多說，沉沉睡去……
＊＊＊＊＊＊
陽光從窗外投進來，暖暖的，很舒服。
如今還在春日，天氣並不炎熱，隱約還能聽到屋外的鳥鳴聲。
我睜開眼看到的便是木璃那張無死角的俊顏，從未這般近距離看過他的模樣，如今這樣倒讓我的臉有些發起熱來。
還未來得及看看周圍，他的聲音便在耳畔響起：“醒了？”
這聲音帶著初醒的慵懶，嗯，很好聽。
“嗯。”我對他笑笑，想要起身，他忙抱著我坐了起來。
我這才發現不對勁，怎麽我一直躺在他身上的麽？
我抬頭看他，卻發現他的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剛要開口，他倒是先說話了：“以禦史府的地位，為何這祠堂裏跪墊都不多擺幾個？”
昨日我進這祠堂時天早已黑了，也是摸了好一會兒才摸到一個跪墊的。
我往他身後看看，入眼處也隻一個跪墊，跪墊不大，這樣擺著隻夠當枕頭，如今雖是春日，夜裏的地麵也是涼的，他竟是這樣抱著我睡了一夜不成？
我心裏很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到底不懂得該如何開口，眼眶一熱，他的身影便模糊起來。
“輕素，好好的怎麽又要哭啊？別哭別哭……”
他手忙腳亂的模樣反倒讓我看得笑了，半哭半笑地拉了他起身便撲進他懷裏。
木璃先是愣了片刻，卻也隻是片刻，便伸手抱住了我。
我們這樣站著，他的懷抱很暖，外頭的日光灑進來，也很暖，真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木璃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有人來了……”我從他懷裏抬起頭來，又聽他道，“要我幫你出氣嗎？”
我搖搖頭：“不用，你先回去吧，罰我的畢竟是我娘心裏的人，你不用擔心，當初答應他的我已經做到了，他大抵不會太為難我。”
木璃沉吟一聲，卻也並未多說，隻是又抱了抱我，這才往門口走去。
我想起什麽，忙叫住他：“回去記得喝些薑湯……”
他回過頭來對我一笑，映著朝陽，那張臉上的光彩瞧得我愣住，耳邊聽得他一聲輕笑，一閃身，人已經不見了。
我回過神來，不免低咒一聲，上前將門關好，拉了跪墊來重新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