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申義丘壑縱生臉上滿是心疼之色, “涼焱是個好孩子, 不能因為被人利用, 就把所有錯都歸結到他身上,要在煉鬼域活下來, 修習鬼術也是無可奈何之舉。”
修明怒極甩袖,低喝:“荒唐!你別忘了他涼焱還是我白淵門弟子,一舉一動都關係到門派聲威, 文陽的事已使門派遭受重創, 不知道暗處有多少豺狼虎豹等著吞了白淵門,涼焱的事若是傳出去,世人會怎麽看待我們這個所謂的‘名門正派’?你要讓所有白淵門弟子因為他被天下人恥笑嗎?”
“更有甚者會說我白淵門私自培養鬼修, 意圖吞並各派,引發天下大亂。”
申義愣在原地, 不可置信,“怎麽會……”
“怎麽會?你也活了這麽一大把年紀了, 人心到底有多醜惡你難道不知道麽?我知道你舍不得那個孩子, 你要怪我絕情也好,怪世道不公也罷,為了白淵門的基業, 為了其他無辜的弟子,他必須死!”修明的話擊碎了申義最後一點掙紮。
申義拖著疲憊無力的身體離開了後山。
不能……不能就這樣讓涼焱因為這種荒唐的猜測白白犧牲!
修明望著遠去的人, 低聲歎了一口氣對著無人的空氣喃喃自語:“白若聽……你會怎麽選?”
幾天後, 白淵門山腳下, 白若聽看著原處雲霧繚繞的山巔, 道:“阿焱,回去後,修明長老如果執意要你以命抵命,師尊是攔不住的,若是你現在要走,師尊不會阻攔你。”
涼焱默默看了一眼身旁的人,語氣堅定,“我不會走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白若聽心裏依然十分自豪,他的徒弟不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
白若聽對他展顏一笑:“好。”
剛到入口,便有弟子上前來迎:“尊者,申管事在清淼居等您。”
二人對視一眼,便趕到清淼居,申義果然一直等在那裏,白若聽心中已有了思量。
申義見到二人,眼眶變得渾濁濕潤,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痛聲道:“尊者,老朽愧對您的囑托,沒能說服修明長老。”
白若聽那受得住這個架勢,連忙示意涼焱幫忙,一起將人扶起,“申伯,你不必自責,此事幹係重大,修明長老也有他的考慮。”
申義顫抖著抓住兩人的手,哆嗦著說:“尊者,你讓涼焱走吧,找個沒有人的地方……”
涼焱見老人如此淒楚的模樣,心中萬般難受,但他不能逃,他不能讓師尊因他蒙羞,也不能逃避自己該負的責任。
白若聽搖了搖頭:“不能走,也走不掉,從我們踏入白淵門的那一刻,修明長老應該就知道我們回來了,那些你派來接應的弟子估計也是長老故意放過的,如果現在選擇逃避,那就真的是回天乏力了。”
申義眼中有了一絲驚喜,“尊者的意思是……”
“既然長老願意試探我們,那說明阿焱也不是非死不可,申伯,現在我就帶阿焱去三清殿。”
“尊者……”申義還是有些不放心。
白若聽接過他粗糙的手掌,輕輕拍了拍,露出讓人安心的笑容:“申伯,我比任何人都不想看到阿焱丟掉性命。”
這一刻,申義從白若聽的眼中看到了讓人心悸的炙熱感情,所有的不安都突然消失了,似乎這個人生來就有這個能力,能將所有艱難險阻都化解在他的笑意裏。
“師尊……”涼焱感覺自己的心被填得滿滿當當,就算是死,他也無憾了。
三清殿,高堂之上,單薄的老人散發著威嚴之氣,大殿兩旁坐著白淵門各大長老,齊遠和幾個重要弟子站在了最後,申義也焦灼不安地站在一旁。
這麽久以來,白若聽還是第一次參加這麽嚴肅的會議。
幾個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長老為什麽突然召集了大家開這個會,而且,涼師弟為什麽要跪在大殿中央。
白若聽整理了衣擺,理所當然地跪在了涼焱身旁,臉上沒有一絲窘迫和怯意。
修明看了一眼白若聽,對大殿上的眾人說道:“殿上所跪弟子——涼焱,私自修習鬼術,前日在綠蘿穀療傷被奸人控製,殺害了綠蘿穀五名弟子,也打傷了他師尊,清淼尊者,林穀主宅心仁厚沒有要他的命,而是交由我白淵門處置,我派乃天下大宗,絕不容許有邪魔外道留於門中,害了人命也自當以命還之。”
“這……涼師弟怎麽會……”
“竟然是鬼修……”
弟子們在殿下竊竊私語,齊遠皺了皺眉,低聲提醒:“噤聲!”
不少長老附和修明的話,也有不了解來龍去脈,持觀望態度的。
涼焱始終不發一言。
白若聽看了眾人一眼,朗聲道:“事情發生時我就在現場,涼焱確實失去了所有意識,所作所為實非本意,至於鬼修之事,相信白淵門大部分弟子都知道九年多前,有三名年幼的弟子失蹤,而涼焱就是其中一人,但大家不知道的是年僅十二歲才剛築基的他被人拋進了煉鬼域。”
果然聽見了煉鬼域,殿上有不少人發出了唏噓之聲,白若聽繼續說道:“那時他對本門功法知之甚少,若不是陰差陽錯修了鬼術,恐怕早已丟了性命。”
“天下之大,功法萬千,縱然是鬼之一道,也不盡然是邪祟害人之術,隻要本心向善,修鬼修仙又有何區別?”
修明憤然拍桌:“荒謬!你身為我白淵門清淼尊者,修道大成之士,怎會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白若聽不卑不亢:“若聽隻是以為,評判一個人不能以其所修之術為由。”
“我看你是被你徒弟鬼迷了心竅,才會顛倒黑白,是非不分!”修明氣得臉都漲紅了。
有長老出言調和:“咳,我們還是討論一下這件事要怎麽處理吧。”
見修明還要開口,白若聽急忙阻止,“涼焱所做之事雖非本意,但卻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若是要以命抵命,涼焱一條命自然還不了五條命,林穀主既然讓我白淵門自行處置,要的自然不是他微薄的一條命,要的不過是能平息眾怒的說法和交代,而白淵門要的也不過是能堵住天下悠悠眾口的處置之法。”
“這兩點固然重要,但各位可有想過,涼焱因為被奸人控製而犯下過錯,真正的犯人還在逍遙法外,他卻要以死抵罪,承擔所有後果,其他弟子是否會擔心自己萬一哪一天也不幸被控製,惶恐不安之時自己的宗門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為他洗刷冤屈,抓住真正的罪人,而是將其推入死亡的深淵,這難道不讓人心寒麽?天下有能之士在進入我派之前是否會再三思量?”
“這……”
“是啊……”
“有幾分道理……”
“……”
修明冷眼掃過眾人,怒喝:“夠了!有什麽話大可大聲說出來!”
眾人皆低頭不語。
震懾了眾人,修明怒火總算消了一點,冷聲問白若聽:“既然各中幹係你都考慮得這麽清楚了,我倒想聽聽你有什麽辦法能顧及三方。”
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本來就有重傷在身,趕了幾日的路,又強撐著繃著神經跪在這裏與修明周旋,白若聽臉色越發蒼白,周圍的事物開始發虛,額間也冒著虛汗。
涼焱見情況不對,想要去扶他,自己實在太沒用了,犯錯的是他,卻要師尊忍著傷痛在這裏為他開罪,自己卻什麽話也說不上,世上再也沒有比他更失敗的人了。
白若聽察覺到身旁之人的動作,低喝道:“別動!”
又運行靈力強行鎮定了心神,回答修明,“首先,我派必須追查操控涼焱之人,隻有抓住那人,才能給綠蘿穀一個滿意的交代。”
修明:“這是自然,那涼焱如何處置。”
“滅魂釘,滅魂釘下無論什麽鬼術魔修都不堪一擊,不是麽?”白若聽的語氣頗為平靜,似乎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小處罰。
申義心中大愴,出聲製止:“尊者!萬萬不可!”
下麵的人又開始沸騰了,誰也沒想到白若聽提出的解決辦法會是滅魂釘,如果換做是他們,寧願一死一了百了,也絕不願意在滅魂釘下忍受片刻痛苦,更何況在滅魂釘下也絕不可能有活下來的人。
修明對他的決定也難以置信,出言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我想眾弟子聽見你的話,隻會覺得更心寒吧,連痛快一死都成了最大的恩賜。”
白若聽漫不經心地解釋:“若是換做其他弟子,我自然不會這樣說,可阿焱不同,他身上有被所謂‘正道’所忌憚的鬼修身份,除了滅魂釘,什麽也消除不了這一層隔閡,我自認沒有能力改變世人對異修的看法,隻能退而順應天下以求苟全。”
修明心中大動,目含精光,直直射向白若聽:“好一個‘順應天下以求苟全’,我是真不知道你是要救他還是要害他,你難道不知道‘滅魂釘下無生魂’麽?”
白若聽毫不避諱修明審視的目光,眼含笑意,語氣越發堅定,清冷的聲音震蕩大殿裏每個人的心神:“我白若聽的徒弟,自然是要做這古往今來第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