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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六如齋錄

  風吹動門簾,簾上琉璃珠子互相撞擊,珠子裏嵌有顏料,轉動時有彩光,這是齊友諒幾個月前安上的,說這個哄孩子很好,其實一點都不實用,反而妨礙人進出。


  齊友直就坐在簾子後邊,搖著籃子,小女兒躺在裏麵,像他,也像齊友諒,其實無所謂像與不像,他們倆長的是一個樣。


  白群青給她取名叫齊雙,對外說是自己的女兒,因為齊友直是外室,生子名不正言不順,所以女孩不隨白姓。齊雙出生以後,身體一直不好,齊友直找大夫看了,說是懷時太過顛簸,女孩先天不足,成年後會比較瘦小,由於是近親生子,她的生育能力是否會受到影響也未可知。齊雙身體不好,毯子一裹,小貓一樣,不太哭,但一哭就停不下來,齊友直每天不離小床,爐子燒得旺,藥也隨時備著,生怕她一個不對勁就死了。即便是此時此刻,眼看著胡辜白齊四家人都聚在屋裏了,他也隻是守在簾後,聽外麵人講話,**乏術,不敢出簾去。


  外頭辜家家主在笑:“友直,你躲裏麵幹嘛呢,垂簾聽政啊?”


  胡家家主也說:“出來喝點兒啊!再炸點花生米切點豆幹,美!”


  白群青開罵了:“你倆有病啊,孩子都還沒斷奶就喝,怎麽不喝死你們去。”


  另兩人訕訕,不說話了,也不是非逼著人喝酒,隻是玩鬧慣了,打個岔而已,他們來這兒是有別的原因。自從在西安發掘出白玉床,考古界前所未見,琉璃廠、潘家園並上沈陽道,京津兩地和藏古靠得上邊兒的地方都宛如地震,此事鬧得太大,齊友諒又因此被抓起來槍斃,白群青上下打點了多少錢都沒能救得回來,是為一大憾事。


  齊友諒一直聲名在外,都知道白家有個夥計,祖上是粘杆處的,會些天橋底下說書人嘴裏的神功,什麽倒脫靴,什麽夜點燈,身手奇詭,惡名在外,現在人挨了槍子,最好的夥計折了,不少外人等著看白家氣短。白家塌了一根柱子,氣不如過去壯了,白群青決定拉上胡辜兩家,私下聯手,三缺一不太吉利,於是勉強拉上夥計齊家,也算湊個四平八穩的數。


  外邊三人談了一會兒,終於是聊不下去,紛紛偷閑,一個接一個溜進來偷看孩子,辜秋豐蹲在地上,兩手扒著搖籃邊上,嬉皮笑臉,嘴裏發出怪聲,想逗孩子開心,他還沒有婚育,覺得小孩子很稀奇;胡笙靠著柱子,居高臨下望著嬰兒,有點不屑,卻總忍不住往下邊瞧。他年紀最大,已經有三個孩子了,但都是老婆們在帶,和他不親近;隻有白群青最親切,他從門簾裏伸出臉來,看著齊雙,眼睛都挪不開,心道這個小孩粉雕玉琢,非常可愛,自己這個便宜爹當得不虧。


  齊友直搖著搖籃,有氣無力,見三人都進來了,便對白群青道:“不聊了?”


  辜秋豐嘴快:“不聊了,沒意思。”


  齊友直站起身來,呻吟一聲:“不聊了就過來幫我看孩子,我出去透透氣。”


  辜秋豐喜道:“我來我來。”說著馬上站到搖籃邊,有樣學樣開始搖晃。胡笙則大包大攬:“你去,孩子我看著,保證沒問題。”


  齊友直撩開門口棉被,走到屋外,呼吸兩口空氣,四九城已是深冬,一片灰暗,空氣很冷,從鼻腔進去直鑽腦子。白群青跟了出來,遞給他一柄煙杆,問道:“來點兒?”


  齊友直先是為難,到底忍不住煙癮,笑道:“還是你懂我。”說著他接過煙杆,從煙袋裏撚一點葉子,塞好點燃,吞雲吐霧。旱煙味道大,孩子不喜歡,但他此時也無暇管那麽多,齊家仿佛是上癮體質,一旦染上什麽就很難戒斷,管不好自己,天生奴才命。


  白群青攏起袖子,問他:“最近心情好些了吧?”


  齊友直呼出一口白氣:“好多了。就是有時候老夢著他,想他,不能照鏡子,一照鏡子就難受。”


  白群青歎一口氣,不敢再提。兩人在門前站了一會兒,沒過多久,胡笙也灰溜溜出來了,他和辜秋豐試圖把孩子抱起來逗,結果臉上挨了小孩一腳,被辜秋豐嘲笑一番,氣急敗壞出門來了。他見兩人站在門口吸煙,後悔自己沒帶煙杆,不過帶著香煙,也算聊勝於無。胡笙和白群青關係好,但跟齊友直隔了一層,相對無言,他隻好蹲下,默默吸煙。


  過了一會兒,辜秋豐推開窗戶罵道:“這兒帶著孩子呢!怎麽抽起煙來了!”胡笙急忙兩腳把煙跺滅,齊友直也棄了煙杆,一行人又轉移回屋裏,七手八腳地帶孩子,到了晚上,白群青到外邊胡同裏的店鋪叫了鍋涮羊肉,四個人和和美美吃上一頓。


  吃涮羊肉的時候,屋裏煙霧亂撲,辜秋豐提議舉杯:“從今往後,咱們四家,福祿壽喜,就是一家人了!”


  白群青笑著跟他碰杯,嘴裏連連答應,又補一句:“年初二了,新年裏,望咱們四家都好好兒的。”


  胡笙自詡為大哥,沒那麽跳,舉起杯來隻顧喝酒,喝完馬上開始封官許願:“秋豐不常來北京,咱們四個聚起來不容易,今兒也不是時候,天寒地凍的,店都關門了,唱戲的也封箱了,趕明兒等熱鬧了你再來,咱們好好樂一樂。”說著又再次舉杯。


  齊友直本來端著碗隻顧吃肉,此時也拿起杯來輕碰一下,搖籃就放在桌邊,他一邊喝酒,一邊拿腳蹬著,一搖一搖,也算哄孩子睡覺。


  吃完了肉,喝完了酒,辜秋豐得趕著回杭州,就不留宿了。胡笙家大業大,孩子也多,不敢留宿,得回家鎮宅。隻有白群青留在屋裏,他和妻子關係不佳,常常留宿此處,他睡床上,齊友直就睡在床下,兩人不越雷池一步,是典型的東家和大夥計,不管別人怎麽說,他們倆是真正的君子之交。


  這套院子本來是白群青送給齊友直,讓他躲在裏邊養孩子的小地方,沒想到就此之後成了四家人商量機密之要地。從那以後四家人合稱「福祿壽喜」,胡為福,標誌為蝙蝠;辜為祿,標誌為蒼鹿;白為壽,標誌為仙鶴;齊為喜,標誌為喜鵲。四家自此同心協力,一榮俱榮,一家有難,三家相助。


  再後來齊友直又給這套院子起了名字,叫「六如齋」,因為他命途多舛,知道世間萬千,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白群青本來說名字不吉利,想給改改,但看到齊友直要死不活的樣子,心道算了,隨他去了。


  其他三人不在的時候,齊友直要是煙癮犯了,他就打開窗戶,這樣能看見屋裏的齊雙。他這麽看著,蹲在門口抽煙,煙嫋嫋冒上去,熏著牌匾,六如齋三個字兒都快熏黑了。他老抽著煙盤算,打算把簾子拆了,因為風一吹,人一過,珠子不停碰撞,孩子會哭,大家又忙,不常相聚,沒人幫著哄,十分鬧心。


  寫在後邊;齊友直的故事,不太適合寫成長篇記錄,今後就打算以這樣一個一個的短篇講述,篇數未定,我慢慢寫,大家慢慢看,留點評論讓我知道觀感如何就行。


  齊友直的故事,第一篇請見《不蠹》番外一 《仙草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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