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齊金明一直以為齊勝仙是個傍家兒。
傍家兒,是個很生動的詞,北京人獨創,一個傍在家外邊的人,意思是指男主人養在外邊的情人。
齊金明一直以為齊勝仙是他幹爹成毅東的傍家兒,因為成毅東每周五來他家一次,送錢送糧送溫暖,到了夜裏,他們還會進裏屋拉拉家常。齊金明開智得早,知道他們恐怕在幹那檔子事,所以每次那兩人進到裏屋,他都會離開六如齋,跑到對門大姑家裏去。他上到閣樓,躺在閣樓床上冥想,或者從閣樓窗戶出去,沿著樹爬上屋頂,坐在屋頂上麵,望著六如齋裏的燈火,若有所思。
齊金明若有所思,他想什麽呢?他想,如果說齊勝仙真是傍家兒,那他可能就是成毅東的兒子,隻是礙於姓成的老婆厲害,不敢相認,於是曖昧地認成幹爹幹兒子。
他可能是成毅東的兒子嗎?齊金明在心裏盤算,首先他們的味道比較相似,成毅東的氣息複雜,他也是;其次成毅東的氣息中有一味是皮革,他也有;隻是他們長得不算太相似,成毅東濃眉大眼,他也濃眉大眼,但不是一種濃法,也不是一種大法,僅以容貌論,他們明顯就不是一家人。不過齊勝仙說過,他長得不像父輩,而是隔代遺傳,像他爺爺,他爺爺是個蒙古族人,基因比漢人強悍,一直傳到如今。
到了上高中的年紀,齊金明所思所想愈發複雜,越來越覺得自己是成毅東的兒子了。可是鑒於成毅東對他的態度,他又覺得自己也許就是一個拖油瓶,和成毅東沒什麽關係。
有一個周五,成毅東下午五點就來了,齊金明恰好放學,他們一塊兒吃飯。在飯桌上,成毅東說:“齊金明穿的這都是什麽,我一會兒帶他去買點衣服去。”
齊勝仙說:“你甭管閑事兒,你能給他買什麽,還不是買些花裏胡哨的東西,穿上還像個學生嗎?”
齊金明頂嘴:“憑什麽不讓買新衣服,我不想穿老頭汗衫了,上麵都是洞——”
齊勝仙衝他一揚筷子,但沒打下來,從小到大,他從沒打過齊金明。倒是齊金明,不識好歹,努著嘴巴,衝齊勝仙怒目而視。
成毅東說:“都別逼逼,我說買就買。”
吃完了飯,成毅東帶齊金明去了商場,齊金明從小過得節儉,背心洗多了,上麵有不少**。他正好又是愛虛榮愛麵子的年紀,一見有人買單,一口氣挑了不少衣服,全是他平時看中又買不起的款式。成毅東不說什麽,任他挑選,他也知道,這些對於成毅東來說隻是九牛一毛。
齊金明挑了一件翻毛皮外套,幾件T恤,一條牛仔褲,一雙登山靴,正準備拿去櫃台付錢,成毅東敲打他道:“你就不打算給你爸挑一件?”
齊金明說:“幹嘛要我給他挑,你給他拿兩件不就完了。”
成毅東:“你都不心疼你爸,我一個外人跟他有什麽關係。”
齊金明心道奇了怪了:“他不是你的傍家兒嗎?你不管,誰來——”
成毅東抬手給了他一耳光,“啪”的一聲,清脆響亮,頓時整個商場的人都盯著他倆。
“說什麽,再說一遍。”
“我說,齊勝仙不是你的傍——”
“啪!”又挨了一耳光。齊金明氣得發抖,眼裏霧滿淚水,他不敢環視,但知道周圍的人雖不停下,但都盯著他看。
那之後齊金明回想,自己是挺混賬的,他小時候有這個毛病,後來長大了,經曆多了,才慢慢變好,但他已經沒有機會向齊勝仙道歉。
當時他瞪著成毅東,成毅東也橫眉立目,姓成的沒他高,也不比他壯多少,可這人覷他一眼,他就不敢動手。齊金明猛然覺著,這世間就是有那麽一種人,不動真刀真槍,就能讓人屈服,這就是權力的本事。
這之後,齊金明知道了齊勝仙不是傍家兒,自己不是成毅東的兒子,也不再思考那些豪門恩怨。人的一生中,以少年時代的影響最為深遠,以至於塑造人格,影響人生,從那以後,齊金明開始害怕權力,畏懼家主型的男人,再不願去商場裏買衣服,同時他進入高中,學習一塌糊塗,整天醉酒似的,前途無光。
東城認識齊金明的人很多,都知道東四十條那邊有個姓齊的高中生,個子高,長得很颯,獨來獨往。丫才十六七的年紀,就老喝大酒,去迪廳跳舞過夜,人不學好,那就無怪乎氣味不好聞。聽說他還跟附中一男學生有勾兌,經常一起過夜,他的衣食住行都是那男學生包的,這叫什麽,這叫老傍家兒生了個小傍家兒,從根上就歪了,那苗也正不了。
齊金明知道那些人說他什麽,說他一個後進生,老去跟北大附中一男生鬼混,難不成還是讓人家給補習,往後兩人一起上北大清華?當然是圖人家的錢,讓人家買吃買喝,但白潤麒讓他甭在意。他跟白潤麒老早就吃了禁果,白潤麒心裏自然也放不下他,打算著大學畢業就結婚。齊金明不在意這個,說你願意結就結,不結也無所謂,隻要以後給我爸養老,我怎麽著都行。
但白潤麒的媽受不了這個,總說齊金明生不了孩子,不能跟他好。白潤麒就搪塞她,說往後找外邊人生一個不就行了,反正一定要齊金明進家門。白潤麒的媽便說,你不懂,你不懂,外人生的,那血脈就不一樣了。
她很明白,白家之所以還能在琉璃廠混下去,那是白雲天在國外操控,大家瞧他的麵子,才給仙草堂一點生意做。白潤麒這一輩算是廢了,隻要白雲天還活著一日,生意就一日不會落到他的手上;等到白雲天死了,家主的位置就會直接落到他的孫子身上,除非他的孫子就是白潤麒的兒子,這樣他們大房今後才能好過。可她每去提親,齊勝仙就丟一張檢驗單到她臉上,說齊金明不能生育,能接受這個事實就行。她想,她費盡心機,千方百計,想為這個抱來的孩子掙一個地位,可到頭來,白潤麒也隻能一輩子活在白雲天這張大網之下,不得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