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齊勝仙自打坐下就覺得如芒在背,副駕駛雖然拉他坐下,但一直和別人講話,摟著這個的小腰,摸著那個的大腿,嘴裏嘰嘰呱呱不停,夾帶不少外語。齊勝仙雖然聽不懂,但覺得那是在說自己,因為其他人偶爾看他,又轉頭憋笑。他看看周圍的人,個個時髦,頭發燙大花兒,臉塗得跟妖精似的,係頸巾穿喇叭褲,很是潮流。他坐在裏麵,看看自己的鹹菜褂子,不由得自慚形穢。
但他再看向舞池,就又開心了,他看到白雲天在人群中舉著右手,上下揮動,舞得精彩。齊勝仙打小生在胡同,本事有限,賺不了大錢,沒吃過好的,沒穿過好的,就連房子地契也是白家的,不歸自己。他沒見過這些玩的,也知道這些樂子不屬於自己,隻屬於身邊這些大院子弟。
這時有人到齊勝仙身邊坐下,把他肩膀一摟,噴著酒氣道:“波子,怎麽著?新人啊?”
副駕駛忙過來扯這人手,笑道:“你別跟我鬧啊,這是天兒的人,別動手動腳的。”
這人說:“天兒,誰啊,又打哪兒鑽出來的人物?”
副駕駛嗔怪道:“白雲天啊,你不記得啦,他家在琉璃廠賣古董的。”
那人兩眼一瞪:“我操,這有什麽好忌憚的,未必我還怕他一個文物販子?”語罷他就來掐齊勝仙下巴,“是吧,你老公有什麽可怕的?”
齊勝仙總體算是個老實人,敗就敗在脾氣躁,他忍了一番,終於忍不住了,捉住那人的手,反掌就給他摔在麵前酒桌上。不管那人怎麽痛呼,齊勝仙都不搭理,始終反擒他一邊胳膊,還拿膝蓋壓在他背上,由輕到重地施力,副駕駛幾乎都能聽到肋巴骨斷裂之聲,旁邊人嚇得牙都倒了,大氣不敢出。
齊勝仙不看他,咬著牙使勁:“你問了白雲天背景,怎麽不問問我家裏背景?爺這就告訴你,爺祖上是粘杆處,專給皇上辦事兒的,誰的褲鏈沒拉把你給露出來了,就憑你也敢撒野?膀子都給你丫卸了!”
說著他手往上提,膝蓋下壓,嘎巴一聲,就把那人肩膀給卸了。這很像粘杆處過去一道叫白鶴亮翅的刑罰,是齊勝仙爺爺向他口述,他自個兒琢磨練成的。
白雲天一直在舞池蹦躂,忽然聽到卡座裏一聲尖叫,他猛地轉頭,看到齊勝仙把一人擒倒在桌上,神情凶狠地說些什麽。白雲天抬頭一看,已有不少打手從二樓和走廊衝了出來,在四九城能開舞廳的都有點背景,誰不養幾個瘟神當鎮店之寶。白雲天見此狀心叫不好,幾個大踏步跨出舞池,衝了上去拉起齊勝仙就跑。
饒是白雲天動作輕捷,還是慢了一步,打手的燒火棍已到,眼見棍子帶著風劈下來,即將落到白雲天身上,齊勝仙撲了過來,用自己胳膊生生接下一棍。
嘎巴一聲,燒火棍斷了,白雲天都看傻了,齊勝仙扯起他就開跑:“傻站著幹什麽,跑啊!”
他們兩人奔離卡座,直衝出去,齊勝仙急起來力氣太大,門簾都給撕下來了。他們跑到大街上,左顧右盼一陣,不知道往哪邊跑,齊勝仙聽到背後追兵已至,急忙推著白雲天往旁邊胡同裏跑。進了胡同,白雲天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齊勝仙從下麵一托給托到了牆頭上,他趴在牆頭向下望,看見齊勝仙焦急的臉。
齊勝仙急了:“少爺,你看我幹什麽,趕緊翻呐!”
白雲天壓低聲音問:“那你怎麽辦!”
齊勝仙正欲回答,打手已經追到了胡同口,白雲天見狀,咬了咬牙,自己翻了過去。他才剛落地,齊勝仙也跟著翻了過來,白雲天看著站在自己旁邊的人,很是吃驚。他不知道齊勝仙練的是一門叫蠍子倒爬城的功夫,翻牆攀樓極為迅猛,這功夫民間失傳已久,是他爺爺口述,他自個兒琢磨練成的。
白雲天還沒站穩,就被齊勝仙拉著繼續逃跑。就這樣,他們在西城的夜裏翻了許多道牆,跑過許多條路,等到終於回到東城時,已是夜裏十一點左右。
夜裏胡同沒有燈光,黑咕隆咚,不見五指,隻有公共茅坑的味道引人探幽。齊勝仙走在前麵,摸著牆根探路,終於把白雲天領回了家。進了屋裏,白雲天對他說:“你沒事兒吧?剛才我看那人一棍子打你胳膊上——用不用去趟醫院?”
齊勝仙把褂子一脫,裏麵穿的是老頭背心,露出膀子一看,隻有一點紅印,旁的什麽也沒有。他笑道:“沒事兒,打小練的外家功夫,這點打擊算不了什麽。”
白雲天不敢相信,在他胳膊上來回摩挲兩下,見他神色無異,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對相親對象動作曖昧,上下其手。他急忙抽回手:“不好意思,失禮了。”
齊勝仙也才反應過來,稍有赧然,給自己解圍道:“哈哈,沒事,沒事。”屋裏實在昏暗,白雲天也就沒看到他耳朵紅得滴血的樣兒。
齊勝仙重新把褂子穿好,給屋裏上了燈,兩人這才發現彼此都是一身斷草殘泥,臉上也有汙痕,想來是翻牆時蹭的。齊勝仙想著盡地主之誼,便說:“後院裏有個鐵皮棚子,是我搭來洗澡的,您先去衝衝,我把衣服給洗了。”
白雲天說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其實自己根本受不了髒,先拔腿跑到了後院去。一進後院,果然看到一個電話亭似的鐵皮棚子,靠著屋子搭著,裏邊熱水毛巾一應俱全,白雲天心裏想,沒想到這個齊勝仙看著糙,還挺心靈手巧的。
想歸想,誇歸誇,他手上動作不停,把西服、長褲和襯衫一一脫了,往棚子外一扔,自己在裏麵開熱水衝了個痛快。他狂奔了一整晚,跑的時候不覺得,這會兒才發現腰腿極度酸痛,好在熱水衝著,能緩解一點不適。於是他一直衝著,離不開噴頭,也不知道洗了多久,中間齊勝仙打斷了他一次,給他遞進幹淨衣褲,特別強調自己從沒穿過。
估摸著一個小時過去了,白雲天終於擰上龍頭,擦幹身子,穿好衣褲,打開鐵皮門想往外走。鐵皮門才剛推開一個縫,白雲天往外一瞧,心裏咯噔一下,渾身的血滯了一滯,生生轉了方向,直往下走——他看到齊勝仙寸縷未著,光著屁股,踩在盆裏,正在院裏洗露天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