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麵端上來了,齊勝仙先是稀裏呼嚕了幾口,這才突然意識到旁邊還有人,收斂了些。他一邊吃麵,一邊抬頭偷看,白家人從來長得英俊文雅,白雲天更是其中翹楚,濃眉、鳳眼、穿成套西服,有兩分冷情,如木如石,氣息滋味也高雅,讓人想到萬畝茶山,雲遮霧繞。齊勝仙自顧自揣摩,雖然白雲天是二房所出,並非嫡子,但現在眼瞧著走進新時代,也不講究那些個封建殘餘了。何況白家其他兒孫裏,也不見得有比他更出挑的,白雲天要配一配自己,還是很可以的。
吃完了麵,齊勝仙邀請白雲天在外頭走走,老北京的規矩,吃完了消消食兒。白雲天一想,也是,相親嘛,不就是這麽一回事,吃吃飯,聊聊天兒,逛逛公園,要是玩開心了,看對眼了,在公園裏就把手那麽一牽,那就算開了個好頭了。
於是兩人心懷鬼胎,一前一後走上大街。這兒是東城區,古香古色,建築風光與解放前、民國甚至於大清朝都沒什麽區別,街邊不少賣宗教用品的,齊勝仙說:“哎,跟咱們兩家齊名的胡家,他們店麵就在這邊兒,跟我關係不錯,您要去拜訪拜訪麽?”
白雲天心裏一緊,心道家裏給安排的下一個相親對象就是胡家小女兒鶯鶯,這要是撞到一起,還不搞得幾家衝突。他忙說:“不去了不去了,咱們好好玩,就不去叨擾了。”
齊勝仙說:“行吧,那咱們就隨便逛逛。”
於是兩人慢慢散步,一直無話。走著走著,人漸多了,是到了王府井。馬路上有了車,周圍有了西餐館子,餐館外掛了小黑板,寫著今天什麽菜式、多少年的紅酒,白雲天這才覺得熟悉了些。他們倆其實都想打開話題,無奈成長環境不一樣,總說不到一塊去,隻好哼哼哈哈地對話,顯得有些敷衍。白雲天搖搖頭,估計這次成不了,他想到接下來要相親的對象,胡家的女孩兒,還有一家姓陳的,陳家的人一向是幾大家族婚配的替補人員,這次也安排上了。要是這些都不成,那就得再去麵辜家的人,辜家遠在杭州,又財大氣粗,要是和那邊的人看對了眼,恐怕就隻能入贅了,白雲天想著,自顧自搖頭。
他們又走了幾步,前麵一輛別克車停了下來,在這時候,這算是豪車了。車窗搖了下來,裏麵是幾個年輕人,都戴墨鏡係頸巾,跟拍香港電影似的,是白雲天認識的幾個家境相仿的二世祖。
副駕駛那人笑嘻嘻吆喝道:“雲天兒!走!上車!”
白雲天些微尷尬,站在原處插著褲兜:“不了吧。”他拿手肘指指旁邊的齊勝仙,“有朋友在,下回吧。”
那人摘下墨鏡掃視齊勝仙一番,眼神頗為猥褻,又說:“可以啊天兒,才回國多久啊,哼哼。”說罷他轉頭跟裏麵人說些什麽,說完幾人一起呱呱大笑,令人頗不舒服。
白雲天在國外的時候沒人管,和這群人一起撒歡,不是什麽善男信女,也有自己的風流韻事,但絕不像他們這麽放肆,大街上就亂開黃腔。他輕輕扯住齊勝仙的胳膊,對車上人說:“那我們就先走了,你們去好好玩兒吧。”
車裏人生怕他走了,又開始誒誒叫喚,紛紛伸手出車窗來拉他。齊勝仙為難地笑:“少爺,你看你朋友都叫你呢,要不就跟他們去吧。”
白雲飛問:“那你呢?”
齊勝仙說:“我就先回去了。”
白雲飛說:“這可不成,我今天出門就是為了見你的,不能本末倒置。”
齊勝仙說:“哎呀,我天天都閑著沒事兒幹,您想什麽時候來都成。”
他們兩人拉拉扯扯,車子堵大街上也不叫事兒,後麵的車狂摁喇叭,車裏人都叫:“甭廢話了,你倆都上來吧!一起去玩!”
白雲天實在沒有辦法,隻好帶著齊勝仙上了車。車子一路飆馳,給他們拉到西城一條沒什麽人的路上,冬天黑得早些,夜燈未上,顯得格外淒清。
白雲天問:“你們怎麽回事兒啊?到這種地方來挖墳嗎?”
副駕駛那少爺招呼著人下車,同時對他說:“怎麽那麽多廢話呢你!還不如你那位爽快。”語罷跟其餘幾人擠擠眼睛。白雲天惡心這樣。其實他原來也是如此,幾個四九城的子弟聚到一起,無非就是喝酒玩樂,順便嚼嚼舌頭,說說這位少爺背著老婆找的相好,那位少爺外頭養的小家雀兒,他們又要含蓄,非用“那位”指代,順便眼神添點油加點醋。就此大家會心一笑,表示心知肚明,“嘿嘿,原來您也知道呀?”
白雲天原來覺得這麽有趣,現在他知道了成為主角的膈應,他心裏暗暗發誓,今後再也不這樣了。
當司機那位少爺走在前麵,他走到一個賣票口似的地方,跟裏麵說了一聲,又撩開一旁敗了色的暗紅簾子,示意後麵的人跟上。齊勝仙覺得這像是看錄像的地方,不過這麽隱蔽,可能是黃色錄像,他心潮澎湃,心裏頭想,自己從來還沒看過這麽新鮮的東西呢。
他們一行人進去,白雲天這才發現是個舞廳,音樂轟天震地,燈光曖昧掃射,外麵卻一點也看不出端倪。司機拉著他往舞池裏走,但他還心係齊勝仙,怕他一個人在那兒尷尬,卻看到副駕駛衝他招手,意思是沒事兒,嫂子兄弟們都幫你照顧著呢。
白雲天還想說什麽,已被司機拉入舞池,他環視一周,看到了恐怕是四九城裏最時髦的一群男男女女,他們都是權貴子弟,不事生產,成天泡在迪廳裏勾兌,舞池裏氣味亂得人直反胃。
司機蹦了起來,邊蹦邊對他說:“你怎麽找——”
音樂太過喧鬧,白雲天聽不大清,於是大聲問道:“什麽?”
司機湊近他耳朵問:“你怎麽找了個這麽土的?!”
白雲天歎口氣,轉頭望向齊勝仙,他被副駕駛帶到卡座裏坐著,有些無所適從,見到白雲天看自己,他笑一笑,表示沒什麽問題。白雲天轉頭回來道:“哎,家裏介紹的。”
司機問:“什麽?!”
白雲天扯開嗓子:“我說!家裏介紹的!”
司機少爺笑了一下,混合著嘲笑、不屑和物傷其類,他們都是這樣的命運。但他還是要耍一耍賤,以顯混不吝的本色:“你也別太嫌棄,人家雖然比較土吧,但……還是不錯。”與此同時他用手托了托胸,壞笑一下。
白雲天哈哈一聲,瀟灑得很,他好色是真,但對齊勝仙沒太大感覺。他又想起一些結了婚的弟兄,他們都是包辦婚姻,都向外傳授經驗,都說,嗨,關了燈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