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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山雨欲來

  第二天醒來,舒君忽然發現外麵的景象變了。


  他上一次來桃源的時候看到的是桃花梨花成林,溪水潺潺,日光晴好,看著不遠處一座房屋,無遮無掩。昨天來的時候樹木都已經不見了,舒君原以為這是主人離開之後此處最後的樣貌,早晨起來卻在尚未睜眼的時候就聽到了颯颯風聲。


  外頭的雨停了,室內卻一片濃密的綠意。舒君爬起來就愣住了,好一陣子想不起來自己昨夜究竟睡在了哪裏。房裏當然沒有薛開潮,他走下台階,認出這是草廬的廂房。


  但是一切都變了,變得更像是薛開潮平日起居的那些地方。


  門窗廊柱都刷著紅漆,簷下是吐出柔嫩新葉的芭蕉和尚未開花的海棠,屋後是一大片竹林,風聲如鈴掛在葉梢。竹林裏起了薄霧,但天色比起昨天要清澈很多。舒君走下台階四處打量,發現現在可以說草廬已經消失了。


  停靈的地方變成了正房堂屋,他和薛開潮住的是廂房,原先的草廬多少有些隨意,是閑雲野鶴般的天然風味,如今就很像是薛開潮在薛家那個單辟出來的院落了。花木深深,風裏還有竹葉清香。


  舒君四下看看,發現薛開潮跪坐在正房靈前,好像一晚上都沒有睡過。他進去後發現門邊多了個茶爐,順手去習慣的地方翻找出茶葉,開始燒水煮茶,同時試圖讓薛開潮說話:“這裏變了許多,是主君做的嗎?”


  昨夜他明明記得薛開潮和自己睡過一陣,但一覺醒來變化實在太多,忍不住要懷疑一切都是夢境,而薛開潮就是在這裏端坐了一夜,根本未曾起身。


  薛開潮的視線跟著他忙忙碌碌的身影,倒是沒有抗拒的開口說話了:“是他留給我的,我也未曾注意過。這些變化……我也沒有費什麽心,是結界自己變化成這樣的。”


  舒君所學的技藝都和怎麽更好的生活完全無關,於是根本不了解這種結界居然還能雖主人更替而順其心意發生變化。不過他倒是很喜歡現在這樣,於是道:“後麵看起來還有一進院子,還有一大片的竹林,主君難道很喜歡竹子?”


  薛開潮自然是清楚這裏如今的格局的,在他看來總比薛鷺還活著的時候弄的春日景象順眼許多。


  “你想搬過去住?”薛開潮其實對許多事物都無法輕易談喜歡不喜歡,所以隻好忽略,他所關注的是舒君:“住在這裏害怕?”


  舒君找到一把扇子,終於能夠坐下來,聞言一麵往茶爐上扇風,一麵訝然地抬起頭,下意識看了一眼那具棺材:“這也沒有什麽可怕的,隻是既然如主君所說這裏已經認主,那又何必擠在這裏?我想主君也不會很快返回長安,那麽住得舒服一點不是更好麽?”


  確然如此。


  薛開潮不說話,那就是同意了。


  舒君心裏其實還是有點擔心他是悲痛而無法言說,所以才忍不住試探他是不是真的不願離開這個院子。既然他沒有異議,那就放心了許多。


  現在這個結界之內隻有他們兩人,沉默也沉默不了太久,舒君總是忍不住要打破寂靜:“那孩子……被家主帶走了,真的無礙嗎?”


  舒君其實並不十分清楚那小道童是什麽人,但看他年紀也不大的樣子,想起來就覺得不大安心。


  薛開潮抬頭看他一眼,幹脆起身走過來,坐在他麵前,二人忽然成了圍爐閑話:“有什麽妨礙?”


  這聽上去不像是反問,而是循循善誘。


  舒君盯著開始冒泡的泉水,搖頭:“我也說不好,但家主不像是會平白無故發善心的人。何況如今這個時候,他做什麽,我都覺得心裏不太踏實。”


  薛開潮搖頭:“確實不算平白無故,但未必不是善心。你忘了,我就是這樣被他接回去的。”


  舒君凜然。


  是啊,當年薛鳶接受了被送回來的薛開潮,現在他帶走了無依無靠的小道童。一樣都是孩子,一樣都和薛鷺有關,他……不會是想取而代之吧?


  握著扇子的手顫抖了。


  舒君過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令主,非薛家人不能做吧?”


  許多事就像是空氣裏的水霧,搖搖欲墜,隨時都可能滴落在地顯出行跡,但舒君仍然不願直接說破。好像說破,就是真的避無可避了。


  薛開潮看著他微微顫抖的手:“那是自然。”


  “那……”舒君勉力驅使自己去思索:“家主是想做什麽?”


  他還不知道薛鷺臨死前曾經將這個小徒弟托付給薛開潮,否則現在恐怕想到的可能性更嚇人。


  薛開潮也想了一會,隨後收回了遙望外麵庭院的目光:“或許,將來倒是可以取而代之。”


  怕舒君又被嚇住,他還是很快多說了一句:“眼下的叔父最想我好好聽話,幼帝的皇位,李家的令牌,我總要拿到一件。可惜父親死的不是時候,我不得不留在這裏。那孩子……他握在手裏也算聊勝於無吧。你不必太擔心。”


  這還是第一次,薛開潮對舒君說起真正的陰影和圖謀,甚至連薛鳶畢生所想都說了出來。他原本是不想說的,但既然已經脫口而出,那也可以,舒君知道得越多,將來或許就更好度過風波。


  舒君腦子發木,甚至都顧不上去想自己究竟該有什麽反應:“家主怎麽什麽都想要?現在是二取其一,將來恐怕就想……”


  他說到這裏,見薛開潮沒有反應就知道自己說對了,又是一陣疑惑:“可是家主將來難道有機會做這個……獨斷專行的皇帝嗎?他為何如此執著?”


  在旁觀者看來薛鳶的執著是難以理解的,他作為凡人是不可能有千秋萬代的,即使真的達成所願,也說不定第二天就會死,值得嗎?

  世上是沒有金甌永固的,越是貪婪就越容易招致毀滅。舒君還沒忘記薛開潮說過的,強行剝離令牌會讓薛鷺短命,那麽這令牌是一個人可以同時全部擁有的嗎?


  更不要說還想要皇位,天下還有什麽是薛鳶不想要的?


  他作為凡人明明沒有多少可能做成這件事,即使做成也無力去維持,這等局麵不可能存在太久,薛鳶是瘋了還是瞎了心?

  舒君知道薛開潮是從沒有想過這種事的,至於薛開潮自己究竟想要什麽,他現在想一想,也隻好說,薛開潮想成神。神不戀慕人間繁華,也不耐煩紛擾。


  神終究是要離開的,不會任由凡人利用和擁有。


  薛開潮也能明白舒君在說什麽,忍不住歎息:“正因他是凡人,所以這些對他才有意義。叔父天資平平,卻能在長安做到這麽多事,自然不是普通人。自以為配得起更多東西,也是情理之中。何況期限將近,他自然要拚命掙紮,好達成所願。”


  舒君一愣:“什麽期限?”


  薛開潮也愣了,似乎方才是在走神,才說出期限將近這種話。不過搪塞舒君總是很容易的,何況這句話也可以另做一種理解:“李家的令主,期限將至。”


  舒君倒也不疑有他,重新低頭取茶葉:“早就聽說這位令主沉屙日深,臥床多年。民間不是都說像這種病人,拖著拖著,說不定能拖很多年。倒是那平日看起來身強體壯的,忽然一病說不定立刻就死了。但這位令主……也拖了太久了。”


  是拖了太久了,李家都受不了了。


  李家這位令主,年輕的時候曾經和當初的妹婿,也就是薛開潮那位堂兄過從甚密,所以薛開潮也算見過他不少次。後來接了令牌之後承受不住,沒有一命嗚呼已經是大幸,幾年後終於病勢漸沉,現在還活著都不知道是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


  許多靈丹妙藥不僅要看運氣,甚至也要看本人是否承受得住。白令主秋,肅殺無情,本就不是柔和的力量,還在病人體內占據陣地,什麽東西吃下去都隻有被攪碎的下場,難以見效。


  李家也不是沒有動過青令的心思,可起初是薛鷺不見人,後麵是薛開潮,也一樣不見人,不答應。


  令牌比令主的性命更重,拿出來救人?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


  曆代的令主固然是整個家族之中最重要的人物,但比起令牌那就什麽都不是了。畢竟令主可以代代更迭,令牌沒有了可就是真的沒有了。


  薛家自然也不同意。


  這位令主能活到現在,甚至年初親自出現在新帝的登基大典上,已經是驚人的長壽了。


  舒君微微蹙眉,心裏仍然有許多不安:“書裏好像沒有提過令主是如何傳承的。不過想來……李家恐怕要狗急跳牆的。”


  如果他們有繼任者大概就不會如此頑強的替現任令主續命了。令主的形勢越是不好,李家越是有可能把主意打到薛開潮身上來。狗急跳牆四個字雖然不好聽,但卻是最恰當的比喻。


  薛開潮並未對此做什麽評論,那就是讚同的意思。


  舒君發愁的是現在自己身在此處,恐怕很難出去,若是不趕在李家這件大事之前了結了自己的事,恐怕到時候反而會拖了薛開潮的後腿。


  他倒出兩杯清茶,薛開潮忽然道:“在這裏悶不悶?想不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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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好方便的裝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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