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清劍閣是從蕩劍山分出來的,相距並不遠。還有傳言說若是在陣法沒開啟的時候,站在其中最高的山頭上,便能遠遠地瞧見另一處。
淩昔辭是第一次來,他朝蕩劍山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當真能隱隱約約地瞧見一個峰頂。越疏風牽著他落至地麵,卻沒有解開法陣,而是帶著他走了一條小路。
“開啟陣法的動靜太大。”越疏風解釋道:“走這裏的話,就不會有人知道我們回來了。”
倒不是說隱匿行蹤是為了做什麽,隻是這邊一有動靜,那邊蕩劍山便會察覺。越疏風此番回來是為了閉關解決殘魂的隱患的,自然不想節外生枝。
淩昔辭跟著對方七拐八繞地走了一會兒,周遭盡是白茫茫的霧氣,他覺得無聊,便問對方道:“殘魂的事情處理完之後,你身上的魔氣能消除嗎?”
“理論上應該可以。”越疏風道:“隻是修為會受一些影響,隻怕沒有那麽多時間容許我拖延。”
淩昔辭問,“還有什麽事嗎?”
越疏風道:“南北試煉。”
淩昔辭道:“不能不參加嗎?”
這個試煉,也沒有重要到非參加不可的地步吧。
越疏風搖了搖頭,“重點不在於試煉,而在於我。”他道:“世家經此一役,一部分已經表示放棄原本的計劃,卻還有一部分想要堅持。我自然是不想跟他們一道折騰的,但還是不能逼得太緊,要提防他們魚死網破。”
“怎麽這樣?”淩昔辭皺眉,“他們還沒有得到教訓嗎?”
“並不是所有人都懂得見好就收,”越疏風唇角勾著微諷的笑意,“你不能指望天下人都一樣審時度勢。”
“不過他們也翻不出什麽浪花來了。”越疏風道:“隻要再給我一些時間。”
淩昔辭知道隻能這樣了,不由得握緊了對方的手,他倒不是不相信對方的能力,隻是事情沒有塵埃落定之時,難免還是會有一些擔憂。
越疏風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卻沒有再多說什麽。
有主人帶路,兩人很快走出了陣法。淩昔辭打量了前山一會兒,便收回了目光。越疏風也道:“前山沒什麽東西,我直接帶你去後麵?”
淩昔辭應了一聲,跟著對方一起去往後山。
到達後山,等待越疏風解開障眼法後,淩昔辭便發現,對方用遺址來稱呼這塊地方,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略有些驚訝地望著陣法的殘垣斷壁,“這裏是發生過什麽打鬥嗎?”
看規格,非得是兩個大能才能造成的。而且看時間,應該是已經發生很久了,至少是在前山修整之前的事。那為什麽不在前山修整的時候一道把後山也修整了。
越疏風道:“可能是為了紀念什麽吧。”
說著,越疏風牽著他往裏走,途徑一處保存的較為完好的小樓,稍停了一瞬,“我就是在裏麵找到那本樂譜的,還有畫像也是。”
淩昔辭跟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略微猶豫了一下,“我想看看。”
越疏風沒什麽異議,“我帶你進去。”
房間裏設了除塵的陣法,仍舊是一塵不染的模樣,如果忽覺破敗的門窗的話,幾乎能夠還原它原本的樣子。
書桌上擺著三兩本舊書,旁邊的牆壁上掛著越疏風說過的那副畫作。淩昔辭閉上眼睛,恍然間置身於萬年前的時空。
他看到年輕時的師父從外進來,對房中人行禮,喚對方師兄,聲音清冽冷淡,卻是對另一人毫不猶豫的信任。而他轉身看過去時,也的確見到了他在畫像上曾經見到過的昭離太子。
對方麵上是與畫像一般的溫和笑意,周身氣質更是令人見之生喜,情不自禁地便生出好感。昭離太子像是正在看什麽書,聽到動靜後抬頭,不知是回了句什麽,落在淩昔辭耳裏卻像是隔了層霧氣,飄飄渺渺地聽不清楚。
但他聽不見,卻依舊能夠看到那兩人的動作。而後不知是發生了什麽,他似是瞧見昭離太子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笑了笑。
“昔辭,昔辭。”
淩昔辭茫然回神,便見越疏風擰著眉叫他,看他回神了,才鬆了口氣般,卻並未完全放開他的手,神色隱隱有些擔憂,“你方才怎麽了?我叫了你好多遍。”
“我好像,看到了一些畫麵。”淩昔辭用空著的另一隻手撫著額頭,輕聲道:“就在那個方向。”
他指著書桌的位置,將方才看到的畫麵說了,說到最後昭離太子看他的那一眼時,淩昔辭又有點不確定,“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
“不一定是你看錯了。”越疏風握著他的手收緊,神色若有所思,“其實我一直都很在意昭離太子這個人,你知道的,他曾經下令毀掉有關薛息烽的所有記載。”
淩昔辭“嗯”了一聲,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不是說昭離太子這樣做是為了保護他嗎?”
越疏風反問他道:“你真的這麽認為?”
淩昔辭道:“難道不是嗎?”
“曆史本來就不能盡信,成王敗寇,勝利者總是會留下對他們有利的記載。即便他們本人不去做什麽指示,他們手下的人也難免會產生傾向,難以客觀評斷。”
“沒有修改過的曆史都不一定能夠相信了,更何況,昭離太子本來就下令修改過曆史。不過大部分人的想法都和你一樣,認為他是為了保護薛息烽才這樣做的,隻不過……”
越疏風頓了頓,說道:“可能是我想多了,我覺得事情的真相並不一定是這樣。”
淩昔辭心下一空,追問道:“為什麽這麽說?”
“我同你說過,他的作戰作風在當時備受爭議。”越疏風道。
薛息烽殺過很多人,這毋庸置疑。而他殺過的那些人裏,不能說全部都是無辜的,但至少有一部分,是被卷進來的。
魔修躲進普通人的城鎮,追是不追?他們拿普通人作盾,打是不打?損十萬凡人能換一萬修士,換是不換?
換句話說,在他選擇負甲,接受將軍名號的那一刻。他就已經背負上用人命堆成的業債,注定與飛升無緣。
但不可否認的,正是有這樣一個能做他人不能做的人在前麵頂著,當年與魔極大陸的爭鬥才能夠那麽快結束,否則還不知要僵持多少年。
從長遠的大局觀上來說,他合該有救世之功,但即便所有的救世之功加起來,也抵不過在他手上消亡的人命。
越疏風道:“誰都知道修士不能過多沾染因果,當年的戰爭許多修士都畏手畏腳,隻有他一個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在那個年代,說他是昭離太子手上最鋒利的一把刀是最貼切的了。”
“他替昭離太子殺了那麽多人,結局卻是他自己煞氣纏身,而昭離太子卻是積聚了救世功德的。如果昭離太子真的是為了保護他,又怎麽會讓他去做那些注定走向死亡的事情?”
淩昔辭一時間說不出話,他想起烈焰閣二層供奉著的薛家人的靈牌,以及後殿裏被單獨收起來的那塊刻著薛淩言自己的名字的靈牌,還有太後將它收起來時說過的話。
昭離太子這樣做,是在表達他的歉意嗎?還是別的什麽?
可人死如燈滅,這樣做又能換回來什麽。
不對。
淩昔辭忽然想起,如果事情是像越疏風推測的這樣,那他師父為什麽還活著,而且不去報仇不說,還把他送回北國?
還有長公主說過,他身體裏有秦家的血。難道他不是他師父的後代,而是昭離太子的後代?曆史上昭離太子似乎也沒有娶妻吧?
淩昔辭發覺自己的腦洞已經跑偏了,連忙拉了回來,將北國皇宮裏烈焰閣的事情跟越疏風說了。
越疏風皺眉,“你確定?”
“確定。”淩昔辭點頭。
“那就又推翻我的猜測了,難不成他真的是自願的?條件就是昭離太子要放薛家人血脈自由?可是薛家人已經隻剩他一個了,這樣做有什麽意義嗎?”
越疏風難得有了想不通的事情,更加感興趣了,“據我所知,當年知道他和昭離太子是師兄弟的人並不多,對於他是從哪冒出來的猜測卻不少。有關薛秦兩家的事情,外人知道的雖不詳盡,但當年薛家奉命死守皇城無一人存活的事情可是人盡皆知的,對於他是怎麽活下來的猜測從來沒有少過,五花八門,說什麽的都有。”
越疏風看了他一眼,慢慢道:“也有人猜測說他其實並不是真正的薛家人,說他是繼承了薛家人怨氣而生出的靈。”
淩昔辭:“……”
越說越離譜了。
“還有更離譜的。”越疏風道:“你知道我在野史上看到過什麽嗎?”
淩昔辭定了定心神,“你說。”
越疏風道:“傳言說當年昭離太子曾經入過陷阱,瀕臨死亡時卻奇跡般又活了過來。是以也有人說,昭離太子是不死不滅的。”
淩昔辭:“……那照你這麽說,我師父當年不也是死過一次的嗎?他也不死不滅了?”
“所以說是野史。”越疏風也隻是隨口提起,他沉吟一聲,忽而道:“我突然有了一個猜想。”
淩昔辭問,“什麽猜想?”
“有關你師父是怎麽渡的雷劫,天道對萬物一視同仁,絕不可能有失偏頗。”越疏風緩緩開口,“除非,有人瞞天過海,替他逆天改命。”
這話說出來,越疏風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做出這樣的事情無疑是損失巨大,若薛息烽身上的業債足夠他被雷劫劈十次,那麽敢於逆天改命勇扛天道的那人,被雷劫劈一百次一千次都不為過了。就算身上功德再多,敢於挑釁天道威嚴,天道也不可能放你生路。
越疏風有了一個猜想,卻不怎麽敢信。他覺得這個猜想已經完全推翻了他過去對曆史的猜測,讓真相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但既然是猜想,便要敢猜。越疏風道:“我記得當年昭離太子渡劫時的時間,恰好是和你師父消失時對得上的。”
越疏風點到為止,淩昔辭卻已經明白了他的未盡之言。
“不可能。”他想也不想的就果斷否認,尋常道侶都沒有這樣替來替去的,更何況兩個人隻是師兄弟,中間還有那麽複雜的羈絆,都亂成一團亂麻理都理不清了,一刀剪下去都不知道有多少個線頭。
他強調道:“我師父是修的無情道。”
越疏風的神色有些一言難盡,“……如果資料記載沒錯的話,昭離太子應該也是修無情道的。”
淩昔辭:“……”
這算什麽?感天動地兄弟情嗎?
作者有話要說:我真是,生死時速,
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