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在道極大陸上,薛息烽是一個不能提的名字。
他煞氣纏身,濃厚到了近乎凝為實質的地步,這在素來以殺孽深重而揚名的魔修中都極為罕見。能夠凝聚這般深重的煞氣,一方麵說明他修為高深不受煞氣侵蝕,另一方麵也說明了他殺了許多人,
普通修士間的爭搶殺戮自然不會牽扯太多因果,薛息烽能積累那般重的煞氣,是因為他上過戰場。
在戰場上,自然便不可能沒有錯殺,旁的修士還會顧忌著些,薛息烽卻是毫無顧忌。
在那個年代,他便是真正的人間殺器。
他在戰時受人敬仰,在戰後,便成了人們恐懼的來源。
沒有人不害怕這把曾經指向外敵的尖刃會調轉過來,更何況,他們還怕他被煞氣侵蝕後發瘋。
任何強大的東西無疑都會帶著副作用,古往今來,煞氣纏身的人都很難逃脫被它侵染神智後失去理智。但薛息烽卻沒有,至少在對方臨近飛升銷聲匿跡前,都沒有任何有關對方失去神智的傳聞出現。
但即便如此,也沒有人相信他能渡過雷劫飛升。
因果,是要還的。
薛息烽殺了人,自然便要沾染因果。而死人的因果,是沒法還的。
還不掉的因果會在最終的雷劫時清算,薛息烽身上的煞氣那般濃重,不用猜也可以預見到他飛升時的雷劫會是什麽樣子。
淩昔辭道:“可也沒有明確的消息說他的確是隕落了啊。”
而且按照兩人已知的消息,薛息烽現今身上已經沒有了流露在外的煞氣。雖然不能確定那煞氣究竟是被他化解掉,還是被他用其他方法隱藏起來了。
但現在擺在麵前的事實就是,薛息烽他,的確還活著。甚至換回了他原本的薛淩言的名字,用著他原來的麵容,他甚至還去和北國的皇室認了回親。
能夠帶著淩昔辭去往異世,薛淩言的修為無疑是渡過了飛升雷劫的。但奇怪的點也在這裏,對方明明渡過了雷劫,卻依舊在下界逗留,所求為何呢?
如果是為了淩昔辭和越疏風的那點事,那中間長達一萬年的時間又在做什麽?
越疏風並沒有反駁他,“你說的也對,其實最初我對他的身份也有一些猜測,隻是這個方向太過驚世駭俗,才一直沒有往這邊想的太深。”
淩昔辭抿了抿唇,開始發散思維,“也許是他有什麽奇遇呢?洗幹淨了煞氣,又或者……”
他的話到了嘴邊忽的頓住,他想到了自己身上與生俱來的那些東西。也許不是化解了,而是轉移到他身上了?
越疏風似乎也想到了這點,垂眸定定的看著他,兩人一時無言。
淩昔辭扯了扯嘴角,幹巴巴道:“也不一定就是我們想的這樣,而且,我也沒覺得它的存在對我有什麽影響。”
其實還是有的,隻是不嚴重罷了。
越疏風沉默片刻,握著他的手道:“我會想辦法。”
隻是簡單的一句話,沒有過重的承諾,卻無端的讓他心神都放鬆下來。這種可以肆意依靠的感覺足夠令人沉溺,再生不出一絲警惕,淩昔辭回握住他,輕輕的“嗯”了一聲。
——
細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整夜,臨近清晨時才堪堪停下。
淩昔辭在後半夜靠著越疏風眯了一會兒,醒來時卻發覺身邊已經空了。他伸手摸了摸,發覺被褥上尚有餘溫,略提了點的心便歸了原位。
他坐起身醒了會兒神,尚未完全清醒。越疏風便從外間進來,手上還提著什麽東西,“醒了?”
“嗯。”淩昔辭眯著眼睛,聲音軟軟的,帶著幾分困倦,“你去哪了?”
“去後街了,這裏的桂花糯米團子很有名,你來過嗎?”越疏風隨口答了,順手把手上的東西擱在一邊的矮桌上。
淩昔辭見他走到榻前,下意識的想伸開雙臂,而後迅速意識到不對,連忙在半路上改道,幹咳一聲跳下床整理衣著,“沒來過,你呢?”
“沒有。”
越疏風像是沒注意到他方才奇怪的動作,倚在一邊看他收拾,淩昔辭放下心來,半是別扭的背過身去。他穿好衣服,正抬手想弄頭發,忽覺腰間多了一雙手臂,接著便是身體一輕,雙腳離了地。
“方才,是在跟我索抱嗎?”
耳畔是對方慢悠悠的問話,淩昔辭扶住他的手臂穩住身形,“我說不是的話,你會放我下去嗎?”
“當然……”越疏風笑吟吟道:“不會。”
淩昔辭幹脆利落道:“是。”
越疏風似是沒想到他這麽輕易的就承認了,停頓了片刻,才鬆了手。淩昔辭也不自己弄頭發了,坐下來便頤氣指使著道:“你幫我弄。”
對付不要臉的,就要比他更不要臉。
他給對方吩咐了活計,自己則坐在桌邊拆了對方帶回來的紙包開始吃東西,十足的大爺風範。越疏風笑了一下,沒回嘴,接替了他方才的動作。
淩昔辭鎮定自若地把盤子裏的糕點吃了一半,頭發也已經束好了。越疏風把最後的羽冠給他固定好,俯身道:“殿下是不是該給點賞?”
“唔。”淩昔辭把嘴裏的囫圇咽下去,捏起一顆遞到對方嘴邊,跟著他一起飆戲,“來,本王親自喂你。”
“恕在下貪心。”越疏風拉長了尾音,慢悠悠道:“這點賞不夠。”
越疏風沒給他接著問話的機會,便捏著他的下巴吻下來,充盈在鼻間的桂花香氣很快在唇齒間溢散。淩昔辭手上的糕點滾落在地,伸手扶上對方的肩膀,仰著脖頸回應對方。
這個姿勢對兩人來說都頗為費勁兒,越疏風沒過多久便放開了他,用拇指蹭了蹭他的唇瓣,唇角微勾,意有所指地道:“名不虛傳,果然很好吃。”
騷不過。
淩昔辭甘拜下風,轉移話題道:“出發嗎?”
越疏風見好就收,拉著他起身,“也好。”
兩人很快下樓退房,淩昔辭不忘剩下的那半包點心,包好又收了起來。
越疏風回眸瞧見,問他,“喜歡?我再去買點?”
“不用了。”淩昔辭抿了抿唇,“扔掉怪可惜的。”
這好像還是越疏風第一次送他吃的東西。
“不是第一次。”越疏風壓低了聲音,附在他耳邊,“之前也送過的。”
淩昔辭很快想起了那枚糖果,反應極快,“那次不算。”他鼓了鼓腮幫子,“你那時候易容了,還騙我。”
越疏風沒成想還把這件事情給提起來了,心道自己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一時飄飄然竟然忘記了這碼事,當即認錯,“我錯了。”
淩昔辭輕哼一聲,越過他出了房門。
因著時辰尚早,又不是書院的休沐日,街道上並沒有什麽行人,但依舊有少數學子或疾或緩的走過,然後不約而同的,在看到街道上並肩行走的二人時定住目光,旋即目瞪口呆的停在原地。
淩昔辭在昨日離開書院後便卸了煥顏丹,越疏風此番來也沒有易容。原本越疏風一個人出現至多是被人多看兩眼,但兩人一齊出現,這收到的關注便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麽簡單了。
畢竟他們倆的緋聞可是實打實的風靡過那麽一陣子的。
淩昔辭他,就是故意的。他甚至在越疏風牽著他時沒有掙脫,而是默許了這一行為。
由於行人基數不多,是以即便造成了一定圍觀,卻也沒有形成堵塞。他們很快便出了城,禦劍往清劍閣的方向去了。
但即便人不在了,想必流言也會很快傳出去。
離了人群,淩昔辭故意提起話題,“你這次出來,怎麽沒用你之前那個身份?”
這是還要翻舊賬?
越疏風自知理虧,有問必答,“他被我派出去了。”
淩昔辭好奇,“你派他去做什麽了?”他頓了頓又道:“讓他曆練一下也好,你也不能總護著他。”
“力所能及罷了。”越疏風道:“之前鬼城的事情一直拖著,我便讓他跟著宋濯一起去了。”
淩昔辭想起什麽,問他道:“之前在那個秘境外麵,我好像沒有感應到宋濯的氣息。”
“嗯,他不知道世家這些事。”既然提起來,越疏風索性便順著說了下去,“宋濯跟我一樣,不是直接在世家裏直接長大的。他幼時因意外流落在外,直到十歲之後才被尋回來。因為修煉晚,後來也是他弟弟去替他的。”
淩昔辭有點驚訝,“他還有弟弟?”
越疏風“嗯”了一聲,言簡意賅,“沒熬過去。”
淩昔辭愣了一下,懂了對方的未盡之言。
越疏風又道:“其實他看不慣秦雲廷也有點他弟弟的原因,畢竟你出現之前,秦雲廷就是最小的那個。宋濯不知道他弟弟是怎麽沒的,總覺得是自己沒保護好他。秦雲廷性格也跟他弟弟有點像,有點移情的意思吧。秦雲廷總是一副不著調的樣子,他也是恨鐵不成鋼。”
淩昔辭覺得有點滑稽,心情一時難以言表。他想起拿到朧月那晚秦雲廷借著醉意問過的話,驀的生出幾分悵然,又夾雜著些許慶幸。
這世上失意總比得意多。但還好,他沒有失意。
越疏風道:“你也不用替他們操心,秦雲廷也未必就是那個意思,宋濯也未必不是那個意思。他們對對方的心思如何恐怕自己都不清楚。想開了是福分,想不開便是差了點緣分,順其自然便好。”
順其自然。
淩昔辭在心底默念了一遍,簡單嗎四個字被他反複咀嚼,終是沒忍住,“那如果是我們呢?”
“我們麽。”越疏風伸手牽住他,笑容漫不經心,語氣卻毋庸置疑,“別管差多少,補上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