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不是說了,”薛雍有意無意地去掰他的手:“腰疼,去找魏淩治病。”


  衛玄琅眼眸輕垂,凝在他臉上,聲音柔的不像話:“等等再去。”


  昨夜他稍不留神就把人給弄狠了,他的蕭延哥哥到最後眼淚都哭不出來了,現在還眼眸紅腫,嗓音沙沙啞啞……怎麽好讓別人看到。


  “飛卿。”薛雍輕笑:“別鬧,蕭延哥哥有事。”


  正經事兒。


  “非去不可?”衛玄琅薄唇沾了一下他的眉頭,問。


  “嗯。”薛雍篤定道。


  衛玄琅斟酌了一番:“讓華彧帶人跟著你去。”


  薛雍:“……”


  你是不知道你手下有多恨我吧,衛小爺,他們巴不得我死了算球。


  “不用,”薛雍道:“飛卿,我帶公孫風去就行。”


  “嗯。”衛玄琅忽然就好說話了:“我算著時辰,到時候你不回來,我要去宮裏頭要人。”


  “回,怎麽不回來,”薛雍頭疼:“我想著你呢,小祖宗。”


  衛玄琅惦記著戰事,不再和他膩歪,目送他出去後立刻吩咐手底下的探子:盯好宮裏頭,一有動靜立刻報來。


  薛雍急急往宮裏頭趕。


  一路上守衛稀疏,渾然不似往日的皇宮。


  想想當初這京中屯守的羽林衛、禦林軍、武衛、驍衛、威衛等等一共十六衛,加上將軍、大將軍統領的其他守衛,可以說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崗,不要說個人了,就算連隻蚊子想進去,恐怕對著一堵堵人牆也要愁禿了。


  而今,皇權竟凋敝至此!


  行至宮門處,羽林衛遠遠的瞧見薛雍,便著人進去通報了,不多時,簡承琮貼身的小太監就出來了:“可是巧了,陛下昨兒還念叨薛上大夫呢,今兒就進宮了。”


  薛雍笑笑:“勞煩前頭引路。”


  亭台樓閣,廊簷屋舍,無一不是美輪美奐,他徐徐走著,心中豁然,和當初第一次進到皇宮的心情大不一樣。


  簡承琮坐在宸未殿裏,見他來了招招手:“免禮,過來坐吧。”


  薛雍在他下手處坐了:“皇帝舅舅,我今日來,就不繞圈子了,有話直說,陛下,您禪位吧。”


  簡承琮看著一身素簡如秀才的薛雍,鳳目茫然了瞬間:“清言,你說什麽?”


  “陛下,您一直知道景大人是先帝的兒子吧?”薛雍道。


  簡承琮的兒子,當年被胤王府侍女帶出府去的那個孩子,早被先帝和象鬆山掉包了,當年被鴆殺的穀王簡廣懿,才是真的景臻啊。


  簡承琮的臉色黯然下來,大殿裏風聲嗚咽,許久之後他才開口:“朕知道。”


  當年先帝簡承玨被鴆殺後,他背著陳家去安葬先帝一家,看到了那個和當年胤王府侍女長的酷似的孩子。


  他至今還記得那侍女的模樣,雲髻烏如墨染,生得黛眉杏目,低眉淺淺一笑頰邊兩個小小的梨渦,總是在他醉酒回府時迎上來柔柔道一聲:“胤王殿下。”


  簡承琮已經記不清楚那夜到底是如何臨幸了她的,隻知道一覺醒來,身邊多了一張梨花帶雨的臉龐,女子慌亂叩首:“殿下,奴婢……”


  他大怒,隻當那侍女趁他酒醉勾他廝混,遂命人把她調離了身邊……再之後,胤王府遣散閑雜人等,她便跟著出去了。


  此生再無相見。


  連那個孩子,他都是登基後才知道的。


  薛雍微愣:“陛下知道?”


  簡承琮鳳眸挑下大殿之上:“哪怕景臻是先帝的兒子,可朕還是想保住他,簡氏也就隻有這一點血脈了。”


  “可他並沒有如陛下所願。”薛雍道:“連一個關東王都應付不來,就算陛下封了他太子,眼下這形勢,他怕也是坐不穩太子之位的。”


  陳家送一個有身孕的女子進宮,那不是明擺著衝著太子之位來的嗎?


  還有衛家,這次平叛立了這麽大功,天下人都看著能,能服一個來路不明的私生子。


  恐怕不行。


  簡承琮冷笑一聲,拍著屁~股下麵的龍椅問:“你今天來,是遊說朕把這位子禪讓給衛玄琅?”


  薛雍沒有否認:“眼下景大人還在關東王手裏,生死不明,陛下想好怎麽救他回來了嗎?”


  這話問的紮心,簡承琮臉色一變:“朕已經派人去和關東王談判了,用東邊的渤州等地換他回來。”


  “陛下,”薛雍大驚:“如果陛下對關東王殿下有求必應,景大人怕更難回來了。”


  今天要渤州,明天可能就要京城了,人心哪有知足的時候。


  而景臻,或許永遠要淪為關東王手中賴以勒索的籌碼了。


  簡承琮緩緩站起身來:“朕也是沒辦法。”


  薛雍在心裏輕歎口氣,麵上八風不動地道:“陛下與其讓人逼著禪位,不如主動讓賢,否則,陳婕妤一旦誕下男嬰,陳家必然要遊說關東王殺了景大人,陛下,到時候簡氏可一點兒骨血都留不下來了啊。”


  一提到陳婕妤,簡承琮臉色瞬間大變:“你住口!”


  薛雍哪裏會聽他的:“陛下想過沒有,過幾日仗打贏了,也就輪到陳、衛兩家決定陛下的去留了,與其被他們算計挾持,不如提早下手,還能退的體麵些。”


  “你……”簡承琮伸出手來指薛雍,聲音顫抖:“你給我滾出宮去。”


  想不到第一個進宮逼他退位的不是陳盈,不是衛羨之,竟然是薛雍!


  “陛下三思。”薛雍起身跪在宸未殿的地板上。


  “哈哈哈哈。”簡承琮仰頭狂笑起來:“你逼朕禪位給衛玄琅,他許你什麽,嗯?”


  為相,封侯,還是獨寵後宮。


  “他並清楚我來見陛下要說什麽。”薛雍道:“臣隻是想,眼下這皇位,除了他,別人坐不得。”


  論出身,無人可比衛家,論軍功,平定淮王之後,再無人可及衛玄琅,論民心,京中誰沒在私下裏喊過靖安將軍萬歲。


  由衛小爺來坐這個皇位,該是眾望所歸了吧。


  不過,頭疼著呢,說不定這邊說服了簡承琮,回家還要用盡渾身解數哄著,衛小爺才肯就範呢。


  “是啊,除了衛玄琅,朕也想不出第二個人能安安穩穩地坐在這裏,”簡承琮一雙鳳目深陷,眼中添了不少血絲:“可你就不怕他竊位後殺了你?”


  畢竟,做了皇帝,若有這麽一個男孌在側的話,早晚會被天下人的口水啐死的。


  薛雍低眸:“陛下還是想想臣方才的話吧,三日之內,臣要答複。”


  說完,他拂袖起身,禮了禮,轉身欲走。


  “薛雍,”簡承琮喝住他:“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打定了要他做皇帝的主意?”


  薛雍頓下步履:“從淮王入京清君側那時起,陛下就不配為天下之主了。”


  為了一己私欲大興兵戈,置天下萬民與水深火熱之中,簡承琮,你早已經走到德不配位這一步了。


  “哈哈哈哈。”簡承琮的笑聲愈發癲狂:“你說朕不配當皇帝,朕不配……”


  “陛下,臣勸過您。”薛雍再道:“臣勸陛下不要心急,不要打淮王清君側的主意,可是陛下不聽,一味剛愎自用,陛下,這次如果不是衛將軍,陛下打算讓這一京城的百姓怎麽辦?”


  “陛下把簡氏江山看的太重,卻從來看不見這江山底下活著的萬千百姓。”


  薛雍一步步退出宸未殿:“這就是臣遊說陛下禪位的理由啊。”


  “還望陛下早下決斷!”


  晚了,保不準陳家會出什麽幺蛾子呢。


  “啊哈哈哈哈……”殿內,簡承琮跌坐在龍椅正中,眼神直直望著大殿上麵鎏金的年號,半天沒眨一下眼,好似石化了一般。


  ***

  五日後。


  淮王兵敗被殺,至此,延寧八年的清君側之亂徹底被平息。


  翌日,簡承琮秘宣靖安將軍衛玄琅、內史上大夫衛玄琅進宮,而後,皇宮內外忽然侍衛林立,十六衛全部就位,去年被貶官的兵部侍郎賀嶽搖身一變成了大統領,帶著人四處巡視,把皇宮守衛的水泄不通。


  二人尚未出宮,一道聖旨驚天霹靂般先傳出來了——


  “陛下下旨禪位給靖安將軍衛玄琅啦,”京中人人奔走相告,一時,男女老少都湧到街上,高呼著:“要換天啦,要換天啦!”


  大丞相府的門前幾名身著上等官服的中年男子砰砰砰地拍著,卻絲毫等不來陳府的家丁,便坐在石階上搖頭歎氣,相互數落著:“你說咱們這麽多年圖什麽來著?到頭竟看著衛家人坐了皇帝,唉!”


  他們都是陳家的門生,從步入仕途起就依附在陳盈門下,一心盼著陳家稱帝後好封王封侯,眼見著一輩子的希望就這麽落空了,自然心裏難受的緊,紛紛跑到陳家來,想不到卻吃了閉門羹,連陳家一個人影兒都沒見到。


  倘若衛玄琅真的當了皇帝,能善待他們這些陳黨嗎?

  難免不安起來。


  “走,去衛府那裏看看吧。”有人醍醐灌頂般站起身來:“說起來,一旦新帝登基,那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啊……”


  此時還蹲在陳府大門口,在等新帝登基後找他們清算舊賬的嗎?

  瞬間,他們表演了個樹倒猢猻散,一溜煙全不見人影兒了。


  ***

  宮中禦書房。


  簡承琮一撤,衛玄琅看著手中明黃的聖旨咬牙,起身便把薛雍摁在牆壁上:“蕭延,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同我商量,自己就做主了?”


  直到進了宮才知道薛雍是誆他來篡位的。


  好氣!


  薛雍挑挑眉:“夫為妻綱嘛,再說了飛卿,你要是不幹這個皇帝,鎮國公他老人家能罷休嗎?”


  衛羨之早就對皇位虎視眈眈,想來已經在算著什麽時候領兵進京了吧。


  衛玄琅探究地看著他,嗓音冷然:“蕭延,我才不稀罕什麽狗屁的皇位,我想帶你走,去隱壺關過幾天自在日子。”


  薛雍伸出手指勾住他鬢邊垂下的一綹青絲,一笑:“飛卿,你的蕭延哥哥苦了十幾年,做夢都想過上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日子,去了邊關,能吃到京中的佛跳牆嗎?”


  他喜歡這海晏河清的萬裏江山,喜歡這熱鬧繁華的市井生活,喜歡這功名利祿的滾滾紅塵。


  “蕭延哥哥,”衛玄琅終是心軟的不行:“依你。”


  方才的功夫他也想通了,去了隱壺關能怎樣,那地方水窮水惡不說,天下一旦大亂,他們又豈能獨善其身,還不是要打仗。


  哪裏有把天下握在手裏來的安穩。


  是年八月初,簡承琮正式下旨禪位,終止年號,改封慶安公,於相國寺出家為僧,從此前塵舊事如大夢一場,再不提及。


  九月,新帝登基,改年後為元雍,並與登基次月大婚,按兒時約定,帝嫁於薛雍,祭告天地,永結百年之好。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一路追文下來的小仙女們,鞠躬,主線就在這兒完結啦~

  其他未交代的副線,我放在番外寫吧,啾咪!——

  挺慚愧的,能力所限,這本書有些地方的線埋的不好,有些地方描寫不足,還有些地方晦澀不明……難為你們啦,再次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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