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鎮國公府。


  衛羨之帶著家眷撤往晉州的時候一並連仆役丫鬟婆子全捎走了,府中冷冷清清的,走在回廊下頭能聽得見樹葉被風吹動沙沙作響之聲。


  走到三進院子的書房門前,衛玄琅曲起手指叩了叩門:“大哥?”


  “飛卿。”裏麵語調平平地應了聲:“忙完了?”


  衛玄琅推門進去,未開口先撲通一下單膝跪在了他大哥腿上,有些耍賴,可神色中卻帶著幾分焦急:“大哥,你要幫我。”


  盡管他是長子,可出身遠不及衛玄琅這個嫡子矜貴,被弟弟這麽一跪,衛玄珝臉上繃不住的驚愕:“飛卿,出什麽事了?”


  他一個勁兒地拉自己弟弟起來。


  怎麽感覺走投無路的樣子。


  心中難免驚慌起來。


  衛玄琅抱住他大哥的腿不撒手:“大哥,這兩天你替我守城行不行?”


  活了三十年沒聽過弟弟這個口氣,衛玄珝恍惚,伸出手拎了拎衛玄琅後頸的領子:“飛卿,父親讓我帶你回去。”


  他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家傳的巨闕劍,輕咳一聲又道:“父親讓我轉告你,你再不回去,這把劍就真的是我的了。”


  鎮國公府的世子之位就真的要傳給衛玄珝了。


  衛玄琅淡淡道:“早就是大哥的了。”


  如果連這點兒東西都要跟自家兄弟去爭的話,他衛玄琅也太沒出息了。


  衛玄珝麵色淡然,說不上來是高興還是什麽:“飛卿,你以為我仗著長子的身份在跟你搶世子之位是不是?”


  他搖搖頭:“我要是拿了這劍,外頭會怎麽說咱們衛家?”


  庶子當道,正經嫡子被擠走了?

  好一出侯門醜聞。


  他還是願意看到兄友弟恭的衛家。


  “咱們兄弟的事先不說。”衛玄琅倒是從未往這上頭想過,他站起身來,眉眼煞氣極重:“大哥,我衛玄琅從未求過人,這次,就算弟弟求你了,替我守城兩日,如何?”


  衛玄珝心中不安:“你要去做什麽?”


  在打仗上,他並不比這個弟弟高明多少。


  “中了毒箭,”衛玄琅眼神散漫:“想調息兩日。”


  睜著眼說瞎話。


  衛玄珝蹙眉,怎麽看他都不像身中劇毒的樣子:“先說好了,這仗我沒把握打贏,萬一淮王攻城太急,我可能會選擇保命。”


  他可不想為簡承琮賣命。


  至於百姓什麽的,他衛玄珝戍邊十幾年,對得起邊關,也不欠京城什麽。


  衛玄琅眸色深了深:“剛捉了象鬆山,淮王的士氣沒那麽足。”


  三番幾次沒占到便宜,還折了一個掛名的人物,嗬,淮王是淡定不能了。


  衛玄珝:“飛卿你不要忘了,陳家那兒有多少人,你我都不清楚。”


  淮王之外,還有一個陳家,他一進京城就被陳歡認出來了,可見陳家的探子把京城已經盯的密不透風了。


  萬一趁著這邊仗打的正酣,陳家下手把簡承琮那邊端了怎麽辦。


  端了簡承琮之後,難保不會攻打他們。


  衛玄珝擔憂的未嚐不是,衛玄琅默然片刻才道:“陳盈向來謹慎,不會貿然在兩日內做什麽。”


  就陳家那瞻前顧後的性子,他一向拿捏的很準。


  “飛卿。”衛玄珝欲言又止:“你真的中毒了?”


  他還是不能相信。


  衛玄琅撒謊撒的並不怎麽囫圇,眼神很不自在,索性道:“是蕭延。”


  衛玄珝一聽這名字就有些火大:“我說飛卿,你還真要栽在他身上不成?”


  在他眼裏,男子之間那事兒,不過是年少一時興起,圖個新鮮玩玩兒而已,他也打那時過來的,玩的再火熱,到了該成家立業的年紀還不是要娶妻生子,男人嘛,終究要以家族和子嗣為重的。


  衛玄琅好似有點煩躁,嗓音寡淡:“大哥,要是沒別的事,就這麽說定了吧。”


  我特麽都跪下求你了還囉嗦什麽。


  “嗯。”看著弟弟心急的樣子,衛玄珝終是點了點頭。


  ***

  像身處古戰場一樣,沙塵漫天,刀劍如風,一時玄寒入墜冰窟,一時酷熱全身如火焚燒,四肢鈍痛,忽然哪裏號角吹響,大軍逼近,那痛生生擠進了骨縫裏,再扒著遊躥,痛的薛雍冷汗如瀑,幾乎咬碎了牙才沒喊叫出來。


  他從枕下摸出一把短刀來。


  “蕭延。”衛玄琅扯開床帷,一把奪下那把堪堪就要劃破肌膚的短刀,將人撈在懷裏:“再忍一下,魏淩馬上來了。”


  魏淩說他們血脈互溶,換血的事可以一試。


  眼前恍惚不清,他聽見有人在火上烤刀片的聲音,又有人端了熱水來,腳步急促,薛雍額上青筋爆起:“你放開,刀給我……”


  “蕭延哥哥,”衛玄琅摁著人:“我不想當小寡夫。”


  你別死。


  薛雍:“……”


  他並不是要自殺啊。


  不過想割個口子讓體內流竄的痛有個出口。


  “飛卿。”被摁著不能動彈,他痛的眼球都要迸出來了,眼前一片模糊,心中暗覺不好,薛雍趁著還有一絲清明斷斷續續道:“飛卿……我大概不行了……你不要做傻事,娶妻……生……


  “蕭延!”衛玄琅眼睜睜看著昏厥在懷裏的人,渾身一凜,狠狠地摟緊了人:“你不要嚇我。”


  仲夏正午時分,醺風吹來,不遠處翠竹搖曳,綠光漣漣,生機綿綿不絕。


  “什麽小寡婦?”公孫風備好一切用具,領著魏淩進來時就聽見那麽一句,兩個人皆是一怔。


  衛玄琅臉一黑,帶煞的目光看著魏淩:“快些吧。”


  魏淩見薛雍已是在極限的邊緣了,臉色一凝,淨了手,拿起刀片順著他的小腿切開了個口子……


  “衛將軍。”跟在魏淩身後的小太醫端著托盤,上麵放著一根看上去有些粗礪的銀針,戰戰兢兢地對著玉麵修羅道:“在……在您手臂上紮,紮一下。”


  衛玄琅睨了一眼他們,伸出左臂,挽上袖口:“有勞了。”


  可真不是紮一下的事情,小太醫先是用刀子在衛玄琅小臂上隔開一道口子,伸手探進血肉裏去,摸了半天才下針,等他紮好針,後背的汗都濕透了。


  再看衛玄琅,不過唇色發白了些,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的。


  小太醫雙腿發軟,心道,玉麵修羅果然不是浪得虛名,也不知戰場上殺起人來,是怎麽個不眨眼法,要是能見一見開看眼,下半輩子也有的吹噓了。


  那邊,魏淩下手極快,眨眼的功夫就把另一頭紮到薛雍手腕裏了……


  ***

  翌日。


  薄雲散盡,旁晚的天空透亮,突如其來的箭矢聲驚飛了正要西墜的金烏,隻餘一片殘陽似血。


  “公子,”華彧急急進了帥帳,秀眸滿是血絲:“淮王的援軍到了,探子探到有六萬人馬。”


  六萬。


  衛玄琅沒說話。


  城裏的守軍不足兩萬了。


  “大公子受傷了。”華彧再道,一抬頭看見衛玄琅慘白的臉色又把後半句咽了下去:“咱們還能再頂一陣子。”


  衛玄琅冷冷看著他:“傷的重嗎?”


  華彧忙搖頭:“還好,被流矢擦了一下。”


  沒你嚴重。


  看著謫仙般的公子好像被妖精吸走了陽元,隻留一張皮囊裹在骨架上似的,華彧心道:這罪受的大了。


  又恨又心疼。


  “拿我的護甲來吧。”衛玄琅活動了下手腕,薄唇越發冷峻:“蕭延那裏,先瞞著。”


  華彧臉色變了下,口氣不屑道:“公子,他中午時分就醒了,能吃能喝的,能有什麽事。”


  他恨不得一劍劈死那個吸走他們公子氣血的薛男狐狸精。


  衛玄琅一掌拍在他肩頭:“華爺,傳我的命令,把守在皇宮的人撤出來。”


  華彧這才眼睛一亮:“公子,您總算想開了。”


  皇帝死活真的不重要啊。


  “你再進宮一趟告訴皇帝,”衛玄琅套上護甲的時候手有點虛,嗓音跟著也淡了幾分:“就問他離不離開京城,如果走,晉州,隱壺關任他選。”


  華彧:“如果他不肯走呢?”


  衛玄琅皺了下眉:“再說。”


  如果他的蕭延哥哥的命不再拿捏在魏淩手裏了,他臨走前問一問皇帝那叫忠義赤誠,至於簡承琮走不走,那不是他該衡量的事兒了。


  華彧麵上微浮喜色:“屬下這就去辦。”


  看的出來,衛玄琅總算有要撤走的打算了,他巴不得皇帝拒絕遷走,畢竟他們自己撤走的話,沒了累贅,會輕鬆自在很多。


  “蕭延。”剛揭開簾子出去,一個人就直撞進懷裏,兩人的腳步皆有些飄,衛玄琅扶住眼前的人道:“怎麽起來了?”


  “你怎麽出來了?”薛雍幾乎同時也問了他一句。


  他眉間的朱砂消了,隻餘下一暈淡紅,不細看幾乎瞧不出來。


  臉色也不似從前那樣發青,細瓷般的肌膚微微透出光澤,越發的皎如美玉。


  衛玄琅鬆了口氣:“閑著無事。”


  “飛卿,”薛雍伸手撫上他的臉,嗓音凝滯:“我都知道了,你真傻。”


  知道是你救的我,知道你為我流了多少的血。


  知道我們,氣血相融。


  如果他醒著,是不會讓衛玄琅這麽做的。


  “蕭延。”衛玄琅避開他的目光:“你我之間不必說這些。”


  說開了,反倒生分。


  太多話卡在喉嚨裏,薛雍的手黏在他的眉眼處,細細描了會兒:“飛卿,我送一樣東西給你。”


  繡的細致的淡青色錦囊一層層打開,末了,露出半枚玉質的虎符來,中央的流紋襯出一個“賀”字,他拿出來放在衛玄琅手裏:“另外半枚,在被貶官外放的賀嶽手裏。”


  衛玄琅微愕:“賀嶽是你的人?”


  去年他剛進京時,兵部侍郎賀嶽被革職流放,賀家一雙兒女至今還養在衛府呢。


  薛雍勾唇:“嗯。當初我勸陛下順從陳家的脅迫放他去外地,暗中資助了他大量的錢財,勸他在流放地招兵買馬,前幾日送來的情報,他手上已有五萬兵馬,願意助我一臂之力。”


  他多年經營的積蓄,全花在賀嶽那裏了。


  每每想起是真心疼。


  連要給衛小爺的聘禮都用光了。


  衛玄琅拿起那半枚玉質虎符瞧著:“這是賀敏送給你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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