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這些年他追查下來,總算前些日子得了消息——
景臻之母乃允氏本是胤王府的一個侍女,當日簡承琮喝醉了酒,半夜起來抱著人就往房裏拖,可醒來後又忘了這事兒,也是湊巧,後麵沒幾日允氏就被放出宮去了,根本不知道懷孕這事,就那麽歡天喜地地走了。
簡承琮似乎也不知道允氏懷孕的事。
他後來甚至都沒提到過允氏。
或者連她的名姓都一並忘了吧。
允氏似乎也不願再和胤王府扯上什麽關係,回到家中沒多久就嫁給了當地的景姓一家,一直到她過世之前才拿出當日在胤王府當侍女時候的信物,交給景臻,讓他到京中尋父來了。
景臻九歲進的胤王府,好長時間不過被當個長相清秀的小童養著,和簡承琮打照麵的幾乎都不多。
他很倔強,哪怕時常被胤王府的下人苛待也不肯和簡承琮相認……
不管是在胤王府還是後來,景臻一直以侍衛的身份追隨在簡承琮左右,薛雍在宮中隱忍多年,他的人亦在暗中盯著,可從未見過他們之間有一丁點兒父子之情。
難道這麽多年簡承琮真的不知道景臻是自己的兒子。
未必。
薛雍一直覺得不太可能。
衛玄琅睨著他:“你查了胤王府當年放出一批侍女返鄉的事。”
二十多年前胤王府遣回侍女的事,他也知道,聽說是當時身為胤王的簡承琮做了個夢,夢醒後突然頓悟,吵著要出家修仙,遣散了府中侍女奴仆,聽說連倒夜壺的都給送走了。
難道是裝瘋賣傻為了送走已懷有他子嗣的某個女子。
薛雍:“嗯。”
衛玄琅探究地看著他,話題又兜了回來:“就因為這個你要留在宮裏,等著為他出謀劃策,幫他把太子認回來?嗯?”
“我……”薛雍一時語塞。
他發誓,他真不是這麽想的。
“飛卿,”薛雍隻得硬著頭皮道:“算是吧。”
見衛玄琅臉色愈發地難看,薛雍抓起他的手指放在唇上:“你知道我母親出身皇族,陛下又待我有恩,我……”
“這件事,你要我做什麽,蕭延哥哥。”衛玄琅看了他一會兒,尾音上挑地道。
如果薛雍留在宮裏隻是為了幫簡承琮認回太子,這倒也沒什麽。
他正好有個人情要還給簡承琮。
景臻是太子這件事,衛玄琅深信薛雍的判斷不錯。
要說這些年和簡承琮走的最近的,大概就隻有景臻這麽一個人了。
“我一直揣摩不透,”薛雍道:“陛下到底知不知道景大人的身份?”
簡承琮行事太過謹慎,喜怒又不形於色,極難從他身上看出什麽來。
衛玄琅:“所以你的意思是先在外頭放出點風聲,看看皇帝什麽反應?”
薛雍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衛小將軍,我在這兒住幾日,給你打聽打聽,你也多盯著點景大人,如果你們衛家不想反的話,還是早點扶持個新君吧。”
沒準衛家扶持了新君,以後就沒陳家什麽事了。
“說來說去的,你還是在為皇帝考慮,”衛玄琅忽地欺身過來,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蕭延哥哥,你可真是感天動地的忠義之臣啊。”
薛雍從來沒往這方麵想過,一下子被他說懵了,饒是再巧舌如簧現下也編不出個囫圇的由頭來,隻好道:“也不全因為陛下,你看,我這病出了宮沒藥可治……”
他已經退無可退了,衛玄琅還在步步緊逼過來,心心念念的眉眼就在眼前,他說不下去了,直接拽住他的手:“我過幾日就出宮,可好?”
從那日起,簡承琮再沒和他說過正經事,他不知道京中有什麽動靜,也得不到淮王那邊的消息。
他算著,若簡承琮真的要引淮王進京清君側,那麽這幾日,便該和他商議事後製衡淮王之策了。
還有,說不定淮王起兵的檄文都該準備了。
尊祖訓、清君側,誅陳衛,為國靖難。
……
衛玄琅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拂綠在我府上。”
薛雍一怔,半天才笑了:“你怎麽看上她了?”
嘴上這麽說,眼尾卻洇了水氣,他的飛卿為了他,竟對一個青樓女子動手了。
真是太委屈衛小爺了。
“蕭延。”見他神色一直在變,衛玄琅嗓音放冷:“你心裏有別的事。”
他的蕭延哥哥扯了這麽半天,他也在心裏想了幾個來回,薛雍執意留在宮裏,絕不會是為了景臻的事。
景臻身世都沒抖摟出來,就算皇帝有心,他也立馬爬不上太子的位子。
所以,薛雍並沒有和他說實話。
心裏起了些寒意,衛玄琅不自覺把人拉近了些,俯身看著他:“隻怕是皇帝要做什麽吧?”
怕不是要和陳、衛兩家清算這些年的賬了吧。
“小將軍應該去問你的蕭延哥哥。”薛雍淡笑著,一雙星眸風情流轉:“薛清言不知。”
衛玄琅嫌在這裏停留的太久,怕外頭生變,薄唇動了動道:“蕭延哥哥,你先同我出宮再行計議。”
薛雍似是歎了口氣,垂眸撩起他腰中玉佩:“飛卿,這同你送我的,可是一對?”
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問這個,衛玄琅被他問了個愣怔,氣道:“你走,還是不走?”
薛雍:“飛卿,我答應你,明天出宮。”
他走不得,京城的命數還捏在簡承琮手裏呢。
出了這宮門,他就要眼睜睜看著兵戈四起了。
蕭家的列祖列宗不允許他藏起來躲清淨。
衛玄琅:“……”
這鬼地方還要他再來一次?
薛雍輕輕推了他一把,示意他趕緊走。
一個大老爺兒們,怎麽這麽磨蹭,難不成還等簡承琮給他們來個一鍋燴。
“你以為我走得了嗎?”衛玄琅覷著他,抬手緩緩取下燈罩,撥亮油燈,複又蓋上。
饒是他百般謹慎,簡承琮的地盤就是這麽容易出入的嗎。
不會。
那個啞巴小太監,說不定一回宮就知道自己被騙了,白做了給薛雍送信的,他能不告訴皇帝提防著點兒?
薛雍卻是淡然道:“衛小將軍今夜也不是獨自前來的吧?”
這氣定神閑的模樣怎麽看也不像沒有同夥的。
衛玄琅挑眉睨著他,沒說話。
驀地,外頭飄起依稀燈影,黑夜被殘燈衝開,二人俱是一愣。
腳步聲如急雨般湧來,衛玄琅情急之中顧不上君子之禮,單手攬住薛雍的腰將人帶進臥房,腳步聲才緩,隱約中一聲鷓鴣叫,衛玄琅眸色深了深,這是催他撤離的暗號,必是華彧那邊得手了。
要撤人。
“走吧,飛卿。”
薛雍一隻手捏住他的小臂,朝外頭使了個眼色道,以唇語道:是皇帝來了。
衛玄琅眼中並無波瀾,回道:他算個什麽東西。
薛雍麵色一沉:飛卿,不得放肆。
衛玄琅冷哼一聲,滿不在乎地朝外麵睨去一眼。
薛雍見他眸中已有殺意,心膽俱驚,想也沒想就抱住他,道:“飛卿,蕭延哥哥求你,走吧,先離開這兒。”
衛玄琅被他一抱,就要去拔劍的手不自覺軟了下來,薛雍趁勢握住他手,稍一踮腳貼在他耳上道:“飛卿,陛下不過是個無實權的傀儡皇帝,你若擔了弑君之罪名,恐怕是為他人開路了。而我蕭家之仇,也再無緣見得天日。”
換句話說,這是要逼死他啊。
***
“清言,你睡下了嗎?”不等衛玄琅開口,簡承琮的聲音已然傳來。
說時遲那時快,薛雍隻覺得被輕輕推開,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不見衛玄琅的蹤影,倒是身邊立著個小太監,麵熟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朝他使了個眼色:“薛公子,陛下來了。”
薛雍眯著眸子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這才披上衣衫出去:“在下尚未入睡,恭迎陛下。”
簡承琮攜起他的手,笑道:“朕後宮無妃,偶爾遐想,若一日三宮六院在懷,哪裏還用在你房外徘徊多時不敢敲門。”
他決口不提別的事,夜風一起,玄色的金線龍袍上似乎帶著一絲血腥氣。
薛雍心頭一跳:“陛下這可折煞我了。”
不知方才衛玄琅的來去是否都在簡承琮眼皮子底下,可他來的這麽湊巧……
簡承琮輕睨桌上的沉香熟水:“這次進貢的沉香,還可以嗎?”
他拿起來聞了聞,點頭道:“比之上次的,似更香醇些。”
簡承琮自顧說著話,麵上瞧不出一絲異樣,薛雍笑道:“陛下厚愛。”
“清言。”簡承琮拿捏著他的衣袖不放:“你說說朕待你,如何?”
“陛下待我,無話可說。”薛雍道。
簡承琮負手站起,看了他一會兒道:“衛玄琅,能為朕所用否?”
薛雍:“陛下說什麽?”
心猛然一沉。
“朕聽說他鎮國公府的長子已到晉州,不日就要回京,清言,衛玄琅很快就要成為衛府的棄子了。”簡承琮道。
來日他再和桐城公主完婚,恐衛羨之更不敢倚重這個兒子了。
“在下不知。”薛雍背上已是汗流如瀑。
簡承琮愈發來了精神:“清言,衛玄琅的親信已從隱壺關悄悄回京,衛羨之卻不知道,鎮國公父子反目在即,衛玄琅除了朕和你,沒有更好的選擇。”
他極有信心。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