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慕容亭見他這副德行,一時意興闌珊,索性往枕頭上一趴,雙眼翻白,病入膏肓的樣子。


  “哥,今天公子殺了個盜墓賊。”


  衛玄琅向來不屑於殺這種人的,他隻有在戰場上才一擊致人於死地。


  慕容耶總算從他顛三倒四的話裏聽出些東西,厚掌一拍,笑道:“一個蟊賊而已,殺就殺了。”


  “哥。”慕容亭蔫著問:“我覺得公子為那人著魔了,可我怕他被算計。”


  他總覺得從他們回京到現在的很多事情都被人牽著鼻子走。


  還有,薛雍跟皇帝是一夥的。


  怕對衛玄琅不利。


  “公子又不是小孩子了。”慕容耶不愛操那麽多心:“利弊嘛,他分的清。”


  慕容亭像個癡兒一樣,喃喃自語:“哥,公子和蕭延他們,就是你說的生死相許吧?”


  “睡會兒吧,別胡扯了。”慕容耶扔了一件薄被在他身上:“我去看看賀將軍。”


  為了萬無一失,賀容先在牢裏吃的飯都是他們暗中張羅了托老鐵頭送進去,還專門送進去幾個扮做牢頭日夜輪流盯著他,很夠兄弟了。


  慕容亭眯著眼:“我看公子的耐性也快沒了,皇帝老兒再不放人給個說法,直接砸了大理寺要人吧。”


  慕容耶走了又回來,壓了壓聲線道:“國公爺交代過,不許插手賀將軍的事。”


  給衛家賣命的兄弟,撒手不管了?


  慕容亭疲憊的眸子微眯,頭有點大。


  鎮國公衛羨之近來的種種舉動,他是看不懂了。


  ***

  春分這日。


  陽春的京城,一霎時風,一霎時雨,一霎時晴。


  衛玄琅從父親房中出來,見回廊之外一株木樨開的正盛,他眸光動了動,加快腳步走回自己院中。


  桐城公主那邊傳來話,打算把婚期訂在四月十二,寅醜日,婚嫁大吉,衛府自是沒什麽好講究的,邊關的數十萬將士還等著糧草和銀子活命呢,自然越早把婚事辦了越好。


  指尖微癢,他驀地想起那晚薛雍的手指覆住他的肌膚,微涼的觸感讓他喉頭微澀,竟有些心神不定,想再去見見那人。


  十五年了。


  想一個人想了整整十五年,每一次在刀光劍影中驚魂,腦中閃現的都是他的蕭延哥哥,他不止一次問自己,若他就那麽死了,上了奈何橋,蕭延要是問起來,他該如何交代呢。


  可他從來沒想過,如果蕭延還活著,他又該對他說些什麽呢。


  借屍還魂的也好,剔骨換麵的也罷,如今蕭延活生生地回來了,他認得他。


  他亦認得他。


  可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那晚,衛玄琅抱著薛雍不肯鬆手,隔著蕭家的血海深仇,係著衛家的榮耀安危,薛雍隻能對他說一句:在下表字清言,衛小將軍喚一聲來聽聽?


  他亦不能問薛雍,當年是怎麽活下來的,又是怎麽到了薛家的,這麽多年,為什麽不早點找到他,與他相認。


  他不能。


  ……


  衛玄琅澀然一笑,在轉角處收住心神,袖中安放著一封邊關的來信,此刻他有急事要辦。


  “喲,巧啊,衛小將軍。”陳歡遠遠瞧見衛玄琅就打招呼道:“我正要去找你呢,這下可得來全不費功夫了。”


  衛玄琅停住腳步:“陳二公子找在下做什麽?”


  明知道陳歡隨口一說,他卻故意要問道。


  衛、陳兩家如今這局麵,陳歡找他做什麽,明顯是扯淡。


  “衛小將軍這就要迎娶公主,我怎能不送份厚禮道賀。”陳歡笑著,眯起一雙略浪蕩的狹長眼眸:“我都有些羨慕公主呢。”


  衛玄琅攬住他雙肩往懷中輕輕一帶:“當真?在下命人把聘禮下給陳二公子?”


  “求之不得。”陳歡賴皮地掐了他一下:“衛小將軍敢聘,我自然敢嫁,如何?”


  衛玄琅掣住他的肩胛推開人,疏離冷淡道:“隻怕聘不起陳二公子。”


  陳歡見他麵色轉冷,不好再往上貼,神情懶懶的:“我知道,我爹做事不地道,就算結籬兵符在你手裏,他也不該在銀子上使壞,衛小將軍,我這廂給你賠禮道歉了。”


  他的父兄對衛府的感情向來複雜,幾十年的相互製衡中,一麵忌憚一麵又想拉攏,卻極少做出得罪衛府的事情,故而兩家之中年紀相仿的子弟常在一處玩著,比如他陳二與衛四,認真說起來,從八九歲上到現在,十來年,恐怕算的上老交情了。


  “陳二公子別這麽說。”衛玄琅道:“在下擔不起。”


  “哎喲我的飛卿,你可折煞我的心了。”說完陳歡伸手攀住衛玄琅,看著這人一身錦玉墨色春衫,烏亮長發束在玉冠裏,明明是豔粉嬌紅的時節,這人勾唇冷笑,嗓音輕薄如刃,一字一句:“我不怪你,陳二公子。”


  陳歡這人有個上不得台麵的癖癮,平常男女中,但凡有點姿色的都能入他的眼,他都要與那人調一調情,若你情我願的,他不介意睡上一宿,再或者有能玩出新花樣讓他舒坦的,他更不介意把人養在外室,膩了再打發走,隻要能讓他高興的,他一概不在意怎麽玩兒。


  心隨意動,他越發無狀,尋著寬袖摸到衛玄琅的手,就要把玩,卻被衛玄琅反手抓住手腕:“哪裏哪裏,衛某治軍疏忽,竟讓不明來曆之人混入軍中,衛某慚愧,實在該到大丞相麵前負荊請罪。”


  沉嗓一如猶帶春寒的風,驀地將纏綿的春情吹散了。


  陳歡訕笑著一怔,道:“隱壺關的事兒,我就知道是有人使詐。”


  他當時就勸過父兄不要與衛府為難,可他們不聽,他也很無奈。


  他在陳府,就是個沒出息沒用處的次子,將來要靠兄長蔭庇的。


  衛玄琅拍拍他:“就憑這句話,衛某一定要找個地方請陳二公子好好喝頓酒。”


  陳歡輕輕歎氣,那雙桃花眼泛著邪氣的愁緒:“走了,飛卿,過幾日去你府上喝喜酒。”


  “公主不會嫁我。”衛玄琅道:“陳二公子還是喝些別的酒吧。”


  等他走遠後,衛玄琅對跟在身後的慕容亭道:“找個人跟住他。”


  方才二人貼近時,陳歡袖中似有鼓鼓囊囊一團物什兒,又見他方才玩笑時似有牽掛,不免要多個心眼。


  “是,公子。”慕容亭道。


  他施展輕功,轉瞬就不見人影。


  “公子,咱們真要把手裏的銀票匯出去?”衛玄琅行至人少處,慕容耶追上來問。


  衛玄琅睨他一眼:“嗯。”


  他出門上街就是為了去京周票號把銀票匯到隱壺關去,開春了,軍師華彧華爺來信說打算從胡人手裏買一批汗血寶馬充當將領們的戰馬,這錢,得他出。


  “咱府上在京中產業不多。”慕容耶擔憂地道:“國公的意思是手頭的錢能留著就留著,以防日後陳家再在軍餉上來個釜底抽薪。”


  衛玄琅道:“先應了華彧再說。”


  衛家軍的薪,不是誰想抽就能抽得了的。


  自古帝王將相無一不忌憚手中有兵權的,逼急了他們,殺進城來搶糧搶銀也不可能坐以待斃,而陳家那點動作,壓根兒就不算什麽。


  真正讓他顧忌的,隻怕是皇帝簡承琮。


  還有,沉寂多年的結籬兵符重現人間,掀起一浪又一浪,他和陳家都身陷其中,那不見首尾的推手以及藏跡於風雲之下的種種暗流才真正可怕。


  京周票號的顧客不多,衛玄琅一進去,喬掌櫃便春風滿麵地迎了上來:“小將軍兌銀還是匯票啊?”


  衛玄琅從袖中掏出二十萬兩銀票擱在他麵前:“華彧。”


  喬掌櫃笑著搖搖頭:“衛小將軍,這事兒這次怕不好辦。”


  衛玄琅微驚:“可是家父發過話?”


  京周票號是衛家親信,他們分散在各地的票號全仗衛家護著周全,若不是衛羨之放了話,喬新說什麽也不敢違逆他的話。


  喬新砸吧兩下嘴:“國公爺是這麽交代過。”


  他擺手讓下人退出去,垂著眼角道:“小將軍有所不知,國公爺幾日前……唉,就命小的截斷了匯往那裏的銀子。”


  衛玄琅見他搖頭歎氣的,不好為難他,壓住火氣道:“喬掌櫃還知道什麽,盡管說來。”


  “小將軍。”喬新欲言又止:“這一支軍隊若被歹人鑽了空子,就猶如一棵大樹被蟲蛀了,就算養的年頭再多,也起不到大用,不如一把火燒了幹淨。”


  這是在勸衛玄琅放棄駐守在隱壺關的將士啊。


  隱在饕餮麵具之下的玉麵微不可見地一驚,衛玄琅朝他拱手道:“喬掌櫃提點,在下銘記於心,告辭。”


  隱壺關要出事。


  衛羨之已不再信任隱壺關的兵馬。


  慕容耶心頭一跳,走出京周票號後道:“公子,咱們在京中滯留這麽久,是不是該回去了?”


  衛玄琅朝前走了幾步:“隻怕回不去了。”


  結籬兵符無故出現在賀容先手裏,至今查不出個所以然來,謹慎如衛羨之,決計不肯讓他再回到隱壺關去。


  或許從出事那日起,衛羨之便打定讓他們在隱壺關自生自滅了。


  慕容耶無言捶胸,撲通一下跪在衛玄琅腳邊:“公子,那些同袍弟兄,他們是忠於公子的啊。”


  衛玄琅轉過身去,望著繁華灼灼的人間三月天,默然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辣,來吧寶貝兒們~

  今天作者君人品爆發,居然誰都沒虐,真是想開了……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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