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更天,薛府的人抱著回春堂的名貴藥材在衛府門口打了幾個轉才攔到人,他笑吟吟道:“這我家薛公子給靖安將軍配的方藥,昨晚一味藥材沒貨,隻得趕早送來了。”


  衛家老夫人一直在配方藥滋養身體,回春堂常來送藥,那人因而也沒多問,扔給他兩個銅板:“謝了。”


  衛玄琅院中,慕容耶把下人拿來的藥材逐一檢查了半天,心中暗訝:這味肉蓯蓉,咦,不是……


  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說漏什麽被滅口:“公子,有人給你送了藥來。”


  這人倒是知體貼,他家公子年過二十正值氣血方剛的時候,卻從來不近美色,說不定還真在戰場上不慎傷了雄風,是得吃藥。


  衛玄琅問:“藥?”


  他掃過一眼後問:“誰送的?”


  “是薛公子。”慕容耶臉兒都青了:“我這就去教訓教訓他。”


  衛玄琅卻道:“不必。”


  “那這副藥……”慕容耶一開口便從衛玄琅的目光中讀出了什麽,他真後悔自己長了條這麽快的舌頭,萬念俱灰道:“我喝,我喝。”


  天要滅他啊。


  慕容亭在暗處瑟瑟發抖了一陣,回去後便迫不及待地安慰慕容耶:“哥,你給我準備的好刀放在哪兒?我找出來,你實在忍不住的時候就用它了斷情根吧……”


  慕容耶仰頭灌下最後一口黑糊糊的藥汁,漲紅著個臉嚎叫道:“哥連喝三大琬都沒用,你說哥不會真有毛病了吧……”


  慕容亭縮縮脖子,扯出兩團棉花堵上耳朵睡覺去了。


  衛羨之一早便進宮去了,他一直以為賀嶽下獄後兵部侍郎的位子空缺,陳家定然會把長子陳洋放在這個位子上,誰知見了皇帝才知曉,這肥肉又回來了,竟落在衛玄琅身上。


  陳家對皇帝的提議沒有反駁,可見並不想和衛家鬧僵。


  要說起來,陳家與衛家交好也有幾世了,到了陳盈這一代比其祖上更敬重衛家,朝中相處三十多年,誰也沒動過誰的人,這次陳家突然發難動了賀嶽,衛家不能沒有想法。


  可既然這位子還在自己手裏,衛家就不能再有想法。


  “陛下,臣私以為賀嶽罪不至抄家流放,還望陛下三思。”他不是文臣,極少進宮在皇帝跟前進諫,說的話一板一眼不見迂回。


  “另外,小兒衛玄琅年幼魯莽,實在不堪出入朝中為官,望陛下三思。”


  衛玄琅豈能被圈在京中。


  “衛國公啊。”簡承琮哀歎一聲:“大丞相跋扈,朕尚且自身難保,如此覆巢之下,賀嶽焉能保全?”


  “陛下。”衛羨之又問:“臣雖說不過問朝中之事已久,可也知道倘若陳盈隻是為了謀取兵部侍郎一職,將賀嶽或調或罷就是了,為何一定要下重手?”


  況且賀敏的堂兄賀青屯兵塞外,一旦得知此事,難保不會生出非分之心。


  此事他斟酌了幾天,總覺得哪裏不對。


  陳盈把持朝政多年,靠的絕不單是跋扈二字,識人善任,恩威並舉才是陳家屹立不倒之處,此次反其道而行之,不得不讓人生疑。


  “衛國公,此事……”簡承琮生生把話吞了下去:“朕也想不通。”


  起初陳盈想動賀嶽,確實是想把人調個位子,聽說是由於賀嶽在街上對陳歡不敬,惹怒了陳家。


  後來又聽說陳家暗衛查出,賀嶽雖和衛家交好,但卻暗中向皇帝進言,力諫簡承琮在宮中設宴,他伏兵於外,伺機將衛氏、陳氏父子一網打盡,以絕後患,這才招來陳家下狠手的。


  簡承琮說他想不通,衛羨之就更想不通了,陳盈廢帝另立又不是初次,衛家從未幹涉過,其他人即便想怒也不敢言,他犯得著這次先捅個賀嶽做筏子嗎?

  捅給誰看。


  簡承琮又道:“許是賀嶽私下得罪了大丞相?朕不得而知,衛國公可聽到過風聲?”


  “不曾。”衛羨之搖搖頭。


  賀嶽是個謹慎人,不大可能得罪陳家。


  簡承琮默然良久:“衛公子既不願當這個兵部侍郎,衛國公看著安排個人就是。”


  反正這塊肉我是拋給你們了。


  “是,陛下。”衛羨之斟酌片刻:“不如讓賀青遙領兵部侍郎一職,也算對賀家有個安撫吧。”


  “衛國公說的是。”簡承琮道:“朕朝不保夕,衛國公速出宮去吧。”


  衛羨之想起自家的兵都在邊關,京中一旦有事便是鞭長莫及,不由得脊背生涼,忙辭了簡承琮,退出宮去。


  衛玄琅晨起去他娘處請安,衛老夫人說道:“娘瞧著賀姑娘不錯,本想收個義女,將來與你做個兄妹,誰知她百般推辭,怕身份連累衛家,又怕不能報恩,非要給你做個侍女,卿兒你看?”


  衛老夫人先後操持了三個庶子的婚事,連孫子都抱上幾個了,就盼著一日看著親生兒子娶親,生幾個嫡親的孫兒孫女繞膝承歡呢。


  賀敏雖說家中遭難,可她瞧著這女孩的容貌才學都是一等一的,世家之女多有不及賀敏的,遂生出牽線撮合之意。


  哪怕先以侍女身份留在衛玄琅房裏,他日賀家東山再起,方明說此事不晚。


  “娘。”衛玄琅的聲音淡了幾分:“我一個習武之人用不到侍女,留在娘房裏吧。”


  衛老夫人開明,見他不情願,便作罷了:“你說的也是。”


  “咳——”衛羨之在暖閣外輕咳一聲,聽母子二人把體己話說完才進來:“夫人、飛卿。”


  衛玄琅見父親麵色發青,聲音一緊:“爹,出什麽事了?”


  “我總覺得最近發生的事有些不對,飛卿,給你大哥寫信,告訴他小心些。”衛羨之道。


  一時沒辦法把衛家的兵調的離京城近些,隻能指望衛玄珝警惕著,一旦聽到風聲最先做出回應才行。


  衛玄琅:“嗯。對了,爹,宮裏送出消息說賀嶽下獄的前一個月頻繁出入宮中。”


  至於他和簡承琮說過什麽就打探不到了。


  “賀嶽事發之前經常入宮?”衛羨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這麽說的話,此事倒有些眉目。


  大抵陳盈見賀嶽對陳歡不敬,又頻繁和皇帝接觸,生怕他留在京中對陳家不利,這才發難把賀嶽遠遠流放了出去。


  “賀嶽糊塗。”衛老夫人道。


  豈能私下裏和簡承琮走的近,這不是故意讓陳家不快嗎。


  “未必。”衛玄琅道:“兒子問過賀雲,他說賀嶽每次進宮都是被皇帝召過去的。”


  衛羨之說了句:“皇上,不得不防啊。”


  簡承琮早已不是那個長安市上醉春風的輕薄兒胤王了。


  衛玄琅點點頭:“爹,娘,我今夜出門一趟。”


  他是君子,應了人的事不能爽約。


  “去吧,去吧。”衛羨之生怕這個兒子刻板壞了:“少年人偶一貪歡不礙事。”


  他隻當兒子是去和京中世家的公子哥兒們敘舊。


  衛玄琅是夜便去了薛府。


  陳歡一並幾家紈絝子在牆角處屏息盯著,見他進去後才磨刀霍霍,一個個搶著下注押薛雍明日還有沒命活著,吵的不可開交。


  “咦,陳二公子。”有人發現陳歡神色古怪,謔笑道:“你不會……看不得靖安將軍跟別人相好吧?”


  “嗯。”陳歡朝風雪稍霽的暗夜裏望了一眼,半真不假道:“看不得。”


  沒有人拿他這話當真,大著膽子道:“衛飛卿這一睡要把皇帝老兒得罪光了,他衛家呀,就不得不唯你陳家的馬首是瞻,陳二,好主意……”


  簡承琮雖說是個擺設,但畢竟坐在金鑾殿的那張龍椅上,皇帝的人他們反正不敢染指。


  “是啊。”陳歡攏攏披風要走:“主意好,衛飛卿願意睡人才更叫好。”


  眾人忽然一凜,似覺哪裏不對,打著哈哈一哄而作鳥獸散了。


  衛玄琅在暖閣外頓下腳步,聞到飯香飄出來,他轉過身,聽到院落中枝椏上的積雪簌簌落下,輕柔的,清冽的。


  “小將軍在賞雪?”一股暖意挾著梅子酒的香氣靠過來,衛玄琅回頭,對上薛雍的眸,他回應:“嗯。”


  薛雍指了指裏頭:“公孫老店的佛跳牆,一塊兒嚐嚐?”


  衛玄琅:“不了,薛公子請便。”


  “小將軍還是用些飯菜的好。”薛雍對著他的雙瞳,笑裏摻了些風塵氣:“以免良宵之時心有餘而力不足。”


  衛玄琅回了他一眼:“你在激我?”


  薛雍眉含淺笑:“不敢。”


  說著他寬了寬外衫:“不知小將軍知不知道,男子的滋味跟女子不同,戲法也不同……”


  衛玄琅目光如輝,端坐著聽他把淫言穢語說完後道了句:“薛公子先用飯吧。”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噎的薛雍一時說不出話來,隻好拚命喝茶潤一潤幹的起火的喉嚨。


  “既然小將軍不賞臉。”薛雍看著一桌子的美味,惋惜道:“來人,拿下去吧。”


  恩客不吃,他豈有大快朵頤的道理。


  不過這桌飯花去他上百兩銀子,人家連眼皮子都沒往上麵抬一下,打的臉疼啊。


  兩人就那麽對坐著,衛玄琅不動,薛雍隻要幹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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