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歲音瞪了他一眼,薑一文帶著痞氣笑笑,“我們還是趕緊離開吧,門派上下都不太安全,還是趕緊去蘭陵城內的醫館裏避一避的好。”


  “可你的傷能堅持嗎?”


  “你向來就是愛瞎操心,我都說無妨了,你總該也信我一次吧?”


  歲音雖有所顧慮,但還是點點頭,扶著他從木椅上站起。


  然而這兩人怎會料到天意如此凶橫,宿命有如宏海跳脫不出,就在薑一文起身的瞬間,落石砸向了屋頂,房上屋梁頃刻倒塌下來,混亂之中薑一文用身體將歲音護在身下,拚力抗住了那根厚重的房梁柱,歲音看著身上人血染麵目的模樣,仿若有千針刺入心間。


  “快……走……”


  薑一文咬著牙堅持,撐住房梁的手在微微發抖,脖子上青筋迸出,他幾乎快扛不住了,歲音趕緊從地上爬起,她幫忙抬了抬壓在薑一文身上的柱子,卻是根本抬不動。


  “歲音你快走……”


  “我不要!”


  歲音抬起柱子的一端,拚盡了全力一般,她聲嘶力竭地嘶吼著,奈何自己的力量那般渺小,屋外的萬俟徹聽見了她的聲音,趕緊跨進來查看情況,隻見師兄被千斤重物壓身,動彈不得。


  “阿徹你快來幫忙,快來幫幫我!”


  萬俟徹毫不猶豫,趕緊衝過去與歲音二人一同抱住柱子底端欲抬起,眼看著抬離了一寸,然而就在此時卡在屋脊上的石塊突然鬆動直直落下,給了猛烈的一擊砸在梁柱上,將萬俟徹和歲音二人震倒在地,薑一文口中噴薄出鮮血,他腳上捆綁的戒尺已是脆斷,歲音雙眼通紅,她看著薑一文的手正在逐漸滑下,趕緊起身將他身上壓蓋的東西給徒手刨開,縱然指尖手掌盡數被劃破也毫不停手。


  “一文你再撐一撐,我求你了……求你一定要撐下去……”


  意識開始渙散之際,聽見了歲音哭喊的聲音,薑一文緩緩地轉過頭,“……你的紙鳶……隻能……來世再給了……”


  “我不要!你說了要給我,八抬大轎,鳳凰紙鳶,一個也不能少!”


  “對不起……”


  “我不要聽你道歉,我不許你食言!”


  看著二人模樣,萬俟徹心中動容,他大吼一聲欲將最長最重的房梁抬起,但這一回因為又有落石和其他重物壓蓋在上方,萬俟徹根本抬不動絲毫,山邊又傳來了破裂的聲響,因為泥土流失嚴重,又有雷電不斷劈打,山體已是開始崩塌。


  “阿徹,帶歲音走!”


  萬俟徹看向薑一文,他猶豫不安,沒有答應下來。


  “你說過要保護歲音的,快帶她走啊!”


  “我不走!”


  “難道要三個人一起喪命於此嗎?!”


  後方泥流聲衝刷的巨響越來越靠近此處,薑一文看向萬俟徹,“阿徹,我求你了。”


  這一句相求,薑一文說那般無助又絕望,他將自己無法做到的事寄托於萬俟徹,萬俟徹握緊雙拳,因為太過用力而掐出了鮮血,他閉目須臾,隨即決然抓住了歲音的手,不顧她如何掙紮,將人給抗在肩上強行帶她逃離了出去,就在跨出房門的刹那間,泥流衝而至,將房屋盡數摧毀淹沒。


  “一文!!!”


  歲音在萬俟徹肩上拚命地掙紮,她眼睜睜地看著薑一文,看著自己初成婚的郎君被泥水吞噬,那一瞬間仿若天地崩塌,靈魂複滅,她分明算出今日是良辰,在穿戴上鳳冠霞帔的時候,還曾想象著以後與他執手相挾的模樣。


  可為何、為何竟是這般下場……?

  那一場大雨下了三天三夜,玉回傷亡嚴重,死傷了大半弟子,而屋宇幾乎被泥濘淹蓋,門主讓受傷的弟子轉移至蘭陵醫館休養,讓未受傷的留下修葺門派。


  然而弟子們本還沉浸在喪失同門的痛苦之中,豈料蘭陵城中突發暴亂,因為澇禍突至,蘭陵也殃及其中,上派下來的賑災米糧被官府克扣了大半,災民們食不果腹,恰好玉回又遷至醫館,他們便以為玉回門是來救濟布施的。


  但那時候門下弟子自己尚且難以飽腹,哪有餘糧給予外人,於是將他們通通拒之門外,不成想這一舉動激怒了隱忍許久的災民,百姓們情緒爆發,抄刀提鏟硬闖進了醫館中,把糧食給通通洗劫一空。


  玉回被逼迫得走投無路,不得已,門主向其餘三門寫書求助,那時候普天之下,四門當道,雖不合同,卻也來往密切,從未有過嫌隙,而挽嵐、凰炎、月清塵向來都是以義為先,救眾方困苦,然而便是這樣以仁義自居的名門大家,卻是並沒有對他們施以援手。


  玉回上下饑餓困苦,無人再期待外界援助,那時候萬俟徹心中有氣,卻也並未多言其他,隻是與同門一起修繕門派,本以為隻要大家同心協力便可以共渡難關,但天似乎奪定了玉回命數,屋宇還未修葺好一半,又一場雷雨突降,山石本就因上一次衝刷而地基不牢,這一回雷電擊鳴,劈斷了整個山脈,山體徹底崩塌,所有人全部被掩蓋在石塊之下,除了萬俟徹僥幸活命牧匙,其餘無一幸免。


  看著被壓在石頭之下的歲音與師尊,他想起了一文師兄的囑托,他也分明應諾過要護她,可為何獨獨自己活了下來,歲音卻閉目於此?瞻望這被盡數毀滅的玉回,那屍橫遍野,陋爛破敗的殘象,成了萬俟徹永生都不會忘記的恨……


  “我八歲那年看見無常帶走我爹娘,那時候便知道這是我的命數,我沒怨過誰,就算在隆冬的積雪中赤腳行走,雙腿失去知覺,我也沒有恨過,後來被玉回收留,跟隨師尊除惡揚善,我本以為那便是我的容身之所,這一生中縱然失去了雙親,但有師尊、師兄、師姐陪在身邊,哪怕餐風宿露也是足矣,我甚至感謝上蒼憐憫,想要飛升成仙,懸壺濟世,可是呢?!”


  “天災人禍害我族人,三門置若罔聞,門派盡數遭殃!除了我!除了我之外無人生還!!曾經鍾靈毓秀的山林門崖,曾經言笑旦旦的所愛之人,全部在我眼前倒下,天硬生生地把一個個奪走,我想要問它,為何不連同讓我一起死去!!”


  “所以你看了自己的業障?”


  “對。”


  萬俟徹冷笑一聲,朝著欒木一步步走近,雙眼如灼,仿若要將眼前人千刀萬剮一般。


  “大人知道我看見的命格是什麽嗎?”


  “喪父喪母、喪師喪友,天煞孤星。”


  “沒錯,天煞孤星。縱然我前世十惡不赦,讓我嚐盡地獄之苦,再轉世受難我依然可以絕口不言,但為什麽要牽連那麽多無辜的人殞命?!都道上天仁慈,可殺害成千上萬人就是它的仁慈?!天道憑什麽可以隨意決定一個人的命數,決定了凡人的生死?那三門假仁假義,倘若他們當初能施以援手,何至於走到滅門之地?蘭陵災民無法無度,恩將仇報,他們才是惡者!才是不可被赦免之人!惡鬼行至世間,地獄空蕩成潰,你身為鬼界判官,難道不知覺?!”


  萬俟徹扼住了欒木的脖子,睚眥欲裂地怒目視之,欒木呼吸被抑製住,憋紅了臉,卻仍是直視前方人,毫不躲閃,等萬俟徹稍有些平息過後,回過神來將手給鬆開,空氣猛地灌入使得欒木猛烈地咳嗽起來。


  “或許是命數如此,後來我在玉回的廢墟之中找到了馭靈術,而之前燒毀的不過是謄抄本而已。既然天讓我命數難成仙,那我就殺了所有人,滅了整個人界給玉回陪葬!”


  “所以你在知道自己業障的情況下,還毅然收留了阿璽?”


  提及阿璽,萬俟徹直視向欒木須臾,隨即又將視線移開,背對過去。


  “還記得初見你與阿璽時便是覺得一見如故,像極了師兄師姐,後來你讓阿璽入我門下,我本是不願害她。”


  “可你還是害了她。”


  “阿璽的死不是我的過錯,是你還有明恭一起殺了她。”


  “難道你對阿璽就沒有一絲愧疚?”


  被如此一問,萬俟徹緘默不言,走入陰影之中提出一把長劍架在了欒木的脖子上,他眼神淩冽,麵上黑痕扭曲猙獰,居高臨下地強硬質問,“生死簿在哪裏?”


  “你莫不是想用生死簿救回你的同門?”欒木嗤笑一聲,“你可知道入了輪回的人是救不回來的?”


  然而萬俟徹不為其所動搖,用力將長劍刺入了欒木的肩膀處,疼得欒木低吼出聲。


  “生死薄在哪兒?”


  “我人都被綁著,你自己找便是了。”


  “我知道不在你身上,你把它藏在了哪兒?”


  “就算你動搖了整個人界,可難道天鬼二界就會坐以待斃?三界本就是相輔相成,如若人界崩塌,他們定不會無所作為,你如此一來是在和三界作對,你尚可屠殺凡人,可仙神下界,秦廣入世,那時候你又要如何憑一人之力抗衡?”


  萬俟徹看了眼捆綁著的即墨壬,收回目光後揚起嘴角孤傲一笑,“大人不必為我擔憂。”


  “你現在罷手還尚有活路,如若犯下滔天大罪便是魂飛湮滅,你可值得?”


  “值得。”


  欒木與萬俟徹對視良久,看見他眼中堅毅,對此人惋惜又憐憫,可卻是無以相助,他仰頭閉目沉思片刻。


  “我還有一個問題,阿璽當真沒有參與任何殺戮?”


  “阿璽就如師姐一般純粹無暇,我怎舍得讓她碰世間髒水?大人若是問完了,便告知我生死簿的下落吧,看在昔日情分上,我不願逼迫於你,隻要交出了生死簿,你回鬼界避難,人界之事與你無關,無須再牽連其中。”


  “倘若我執意要呢?”


  萬俟徹眼光忽變鋒銳,他抽出插在欒木肩上的長劍複又架在他脖子上,欒木泰然自若地笑看於他,“殺了我就永不知生死簿下落,你可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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