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三人被幽禁在雲閣裏已是有半月了,上下五層的書閣,不過才將破損書冊修葺完善百本左右,夜以繼日著實辛苦,然而即使是被幽閉在同一處,那兩人的關係也絲毫沒有緩解,歲音心裏覺得委屈,想她自幼便是被嗬護著,從未受過如此責罰,薑一文也覺得委屈,此事並非他挑的頭,算起來他還是挨打的一方,竟是還要被罰到雲閣來做苦工,而最委屈的當數萬俟徹,他不過是個勸架之人卻是被牽扯其中。


  但三人之中唯有萬俟徹最為沉著靜心,不浮不躁,他每日都耐心地謄抄書卷,入夜過後便是一一翻找舊冊,將破損的取出重新封線,以免紙頁散亂。


  因為日夜趕工,燈油耗得快,歲音案幾上的油燈不多日便是見了底兒,飄忽閃爍,光線昏暗得有些疼眼,於是她看了眼旁側在謄抄的薑一文,揚揚手道,“你去把燈拿下去讓守門的師兄添添油。”


  薑一文放下手中毛筆,回望過去,“憑什麽我去?”


  “難不成讓阿徹去?阿徹是被我們牽扯進來的,他本就不該陪我們遭罪,你作為師兄是長者,應該愛護幼小。”


  你就不能自己去換?這種時候倒是叫上師兄了。


  由於有醫館的前車之鑒,薑一文在雲閣內雖是仍在和歲音鬥氣,但也不再逞嘴上功夫,於是他忍了忍,隻是哼哧一聲過後將頭撇過,繼續提筆謄抄經文,歲音見他沒有動身的意思,起身便是將案幾上的油燈放在了他的麵前。


  “勞煩師兄了。”


  而薑一文仍不理會,埋頭苦抄,萬俟徹見他們兩人情況不妙,於是起身將油燈端起,“我去吧。”


  歲音一把將其搶過,重新放回了薑一文的案幾側,“阿徹你去修補書卷,莫要來管這事兒。”


  薑一文知道這大小姐又是在找自己麻煩,於是他起身將油燈拿起,就在歲音以為他要下樓去添燈油時,隻見薑一文走到自己的桌前,將燈盞給放回了原處,這舉措惹得歲音更為不滿,其實本就是件小事,但兩人自醫館那日便結了下了梁子,就是誰也不服誰,非得爭個高下不可。


  “師兄這是什麽意思?”


  “我的油燈夠用,這誰的油燈誰自己添去。還有萬俟歲音,你不要把自己大小姐那套脾氣用我身上,我可不得像其他師兄那樣捧著你。”


  “薑一文,本就是因為你,我們才會被罰到雲閣來,你怎麽就不能去添添燈油了?”


  說著,歲音又將油燈移至薑一文的案幾之上。


  “怎麽就是因為我了?是你先動的手。”


  薑一文複又拿起燈盞欲擱置回去,歲音看準他的動作立即阻攔下來,薑一文也不甘示弱,沒說上幾句,這兩人又是開始較量,萬俟徹看得心急,他不明白是為何兩人能誰也不相讓一步。


  然而就在推搡之中,也不知是歲音用力過猛還是薑一文未留神站穩身子,他突然往後一跌,撞倒了後方的書架,書冊散落了一地,他也順著書架跌倒,而這一倒撞壞了書架倒是不要緊,而讓他們沒料到的是薑一文手中的燈油竟隨之滑落,正正灑在了地上竹簡和他的衣擺之上。


  竹簡一下被點燃,三人皆是錯愕不已,歲音抬眼見萬俟徹衣擺上的火苗也竄動迅速,於是立即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撲過去猛烈扇打,萬俟徹也立馬將外衣脫掉,趕緊拍打著火的書簡,由於反應及時,薑一文身上的火勢很快便是被控製了下來,倒是書簡堆中,易燃物太多,燈油灑了一地,難以控製火焰生勢,二人見了立即將餘下未著火的書卷抱起撤開,萬俟徹對著火苗反複扇打了好幾十下才終是將火熄滅。


  但著火的竹簡書冊仍是被燒毀了些許,萬俟徹彎腰將其拾起,上麵還沾濕有燈油,不僅氣味濃烈,剛燃火的地方也被熏黑了一片,他用衣袖使勁擦拭了一番,但卻是徒勞,上麵的文字看得不太清明,隻見其麵上寫有什麽靈術,由於第一個字被火燒掉了大半,三人看了好久也是沒有認出來。


  糟了,這下可闖了大禍了,不僅沒有好生反省,反而將經書給燒毀了去,歲音低著頭,心中忐忑不安,這一回到真是自己的錯了,她本就是想使喚使喚薑一文出出氣,沒想到竟又是犯了錯,還是犯了大錯,若是此事被師尊知曉……


  歲音不敢再往下想,她已是與薑一文鬥氣了半月有餘,此回出了大事兒,倒真是讓她一下反省了起來,她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害怕地看著萬俟徹手中殘缺的書卷。


  “小師妹你怎麽了?難道剛才被燒著了?有哪裏受了傷?”


  薑一文靠近歲音,牽起她的手給她反複檢查,想這姑娘剛才奮不顧身地幫自己撲火的樣子,薑一文隻覺得多日來的怨氣盡數煙消雲散了去。


  “我、我沒事兒,倒是師兄可有受傷?”


  歲音愧疚地看了眼薑一文衣服上的大洞,大洞在腰間位置,幾乎可見裏麵被燙得通紅的肌膚,薑一文不好意思地趕緊用手掩了掩,“我是男人皮糙肉厚的,不礙事兒,一會兒就好了。倒是你們女孩子,可不能受傷留下疤痕咧。”


  見二人一反之前態度,關心來去間嫌隙消散,萬俟徹搖頭心中默歎,此番也不盡然全是壞事,於是他默默將地上被燒壞的書卷撿起放到了自己的案幾上。


  “阿徹,你要做什麽?”


  “書冊已是被燒毀,隻能修複試試了。”


  “可這書卷都被火熏得黑漆漆的了,上麵的字根本就認不出。”


  “即使認不出也要修,總會有辦法的。”


  “這件事是我的錯,我來修!”


  歲音欲將書卷搶過,卻是被萬俟徹給一把攔下,“你幫師兄縫補下衣服可好?這女紅活也隻有你來做了。”


  覺得其所言有理,歲音轉而拿出針線去到了薑一文身邊替他將那破爛的洞給縫上。


  這回兩人沒有起任何爭執,終是消停了下來,沒有旁人打擾,萬俟徹借由案幾上的燈光仔細瞧了瞧燒毀得最為嚴重的那兩本書卷。


  第一個字到底是什麽字呢?

  萬俟徹將其展開,內卷的許多塊竹簡上已是被燒成了徹底的黑色,他拿起書簡對準火光看了兩眼,又蘸取一點清水欲將灰燼擦拭除去,卻隻能擦幹淨一半,另一半始終沒有辦法,於是萬俟徹隻能估摸著將此本還原。


  被燒毀得最為嚴重的兩本書冊中,竹簡上記錄了一些殺人捉魂的術法,薑一文在門派裏已是有五年之久,他隻知道玉回醫者仁心,向來都是以救人救魂為己任,從不知也從未聽聞過此等殘暴的術式。


  而另一本則似乎是本畫冊,開篇上寫有“季峰罪孽,後人警效”幾字,看來是關於此人的生平錄,萬俟徹翻開畫冊,通過其中內容得知季峰似乎承師於玉回,本是天賦異稟卻因為耽溺於賭場春樓之所被逐出師門,而之後似乎又隻身返回,再之後的事萬俟徹看不太明白了,畫冊中人似乎與江湖為敵,有一頁上畫著他被眾門派持劍逼退,而其身後圍簇著眾多黑影,似乎是一群惡靈,那些惡靈仿若被操縱一般聽令於季峰的指揮。


  萬俟徹看得入迷,回過神來時天已蒙亮,但畫冊之中多有殘缺部分,萬俟徹不是很能看得明白其中經過,隻知季峰最後慘死在眾門派手中,他默默將畫冊收好,繼續謄抄手邊的竹簡,卻在提筆的瞬間,腦海之中畫冊與竹簡的內容交替閃過。


  他忽然想到什麽,於是拿起竹簡對準著窗外的日光,仔細辨認過後他發現竹簡麵上的第一字右半部分似乎是個“又”字……莫不是“馭”?萬俟徹不知為何,心中駑定不已,連忙折返案幾側,提筆將此字寫在了新謄抄的書冊之上。


  而後他將這兩冊都謄抄歸整,雖說抄錄整齊,但仍是殘缺了部分內容,歲音因此一直寡言少語,老師撇著嘴悶悶不樂的,薑一文知道她是害怕,於是輕拍了拍她的腦袋。


  “依我看呢,這兩本定是禁書,隻要我們不說,就沒人會注意到我們把它燒毀了。”


  “師兄怎麽就知道是禁書?”


  “竹簡那本上麵記載的招式古怪殘忍,試問玉回有哪位師尊教座下弟子此等術式?畫冊那本更是寫明後人警效,不是禁書還能是何?”


  “可……”


  “哎呀,你若是實在不放心,我就把這兩本藏起來,我敢打賭絕對沒人發現。”


  “你?”歲音聞言遲疑了半晌後搖搖頭,“不行,你嘴巴沒門,哪天說出去了自己都不知道。”


  歲音委屈地轉而看向萬俟徹,“阿徹要不你來藏吧,你裝啞巴都那麽像,我相信你定是不會說出去的。”


  然而萬俟徹並未直接答應下,畢竟他認為此事還是要稟告師尊為好。


  “若是被發現了,我定是會承認是自己做的,絕不牽連你,你無須擔心。”


  “我沒有此意思。”


  “那你是答應了?”


  看著歲音可憐無助地握住自己的手,萬俟徹張了張口,終究是沒能將拒絕的話語說出,於是不得已隻好點頭將此事給應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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