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他在哪兒?”
“他說要大人戌時去西北的古井找他,不許旁人來打擾。”
意思是要他一個人去赴會?欒木握緊手中白發,起身拍了怕屁股上的灰後抬頭看了眼天色,估摸著還要些時辰才到戌時,正好自己昨日去見懷穀時有一事忘了問,不如趁此時去一趟青雲閣的罷。
青雲閣幽靜非常,懷穀喜靜,所以沒有讓任何弟子來照料,欒木站在外敲門三聲過後,內屋方才有人起身開門,懷穀的狀況似乎稍有些好轉,今日勉強能下地走動一些,他看見來者是欒木,眼底掠過一絲詫異,瞬間過後神情又恢複平常。
“判官找我有事?”
“無事就不可看望真君?昨日見真君麵無氣色,心中掛念得很,所以今日便再來探望一番。”
欒木自顧自地走進房內坐了下來,懷穀將門掩好,以免屋外寒氣泄進,他將炭火提進了一些,在欒木旁側的四方椅上坐下。
“真君難道不好奇武陵一別之後我們去了哪兒?”
“鬼城酆都,又從酆都去了鬼界。”
本還想賣個關子的,沒想到懷穀已是知曉了他們行蹤,無須猜測,定是北離這人說的,欒木覺著沒意思,於是也不再故弄玄虛。
“我們在鬼界去了些時日,也不知這期間人界事態如何?可還有怪相橫生?”
“大人是指何怪相?”
“比如曲逆怨靈聚而不散?”
“倒是未曾聽聞過。”
“可知曉萬俟意長的下落?”
“你們去往鬼界之後,就幾乎不曾有縱靈的消息,更沒有線索可言,起初便是沒懷疑過他,所以他如今藏身於何處,恐怕無人知曉。”
“沒有他任何蹤跡?”
“沒有。”
萬俟徹突然消失?難道是知道他們去了鬼界,所以故意不敢再馭靈伸張?以免將這苦心潑的髒水又惹回自己身上?想此人當初從接觸之際就懷有目的,這般心思縝密,也不是不無可能,可若真隻是為了讓自己替他背負罪名,那麽縱靈的目的又是為何?殘害眾多生死靈,難道就果真隻是為了習得馭靈一術?
欒木思量片刻,不再糾纏此事,而是拿出從挽嵐帶出來的黑色木屑遞由給懷穀,其香氣撲鼻,還不待懷穀湊近瞧個究竟,他便認出了此物。
“這是鬼木?”
“真君不愧是真君,一眼就認出來了,不過真君是否覺得這與平常的鬼木不太一樣?”
“不太一樣?”
懷穀接過那木屑,仔細盤查一番後又放在鼻尖細嗅了下,忽見他眉頭緊鎖,“此木香氣似乎並不純正。”
“真君可辨認得出其中混雜的香味?”
懷穀又細聞了一番後搖搖頭,“這混雜的味道太過淡薄,近乎被鬼木的香氣掩蓋,但我覺得那香氣略微熟悉,可想不起是何物,你在此等我查閱下書卷。”
說著,他起身走到了書架旁,伸手在高層之上取下了好幾本書卷,那幾冊書卷堆摞起來足足有一尺多高,這查下去要查到猴年馬月呀?於是欒木也動手幫忙,兩人在翻閱之中,天色漸黑,不知覺竟是快至戌時,怕耽誤了赴約,欒木未來得及回凝宮告知北離一聲,便是跑出了月清塵。
他握緊手中鬼木,將其小心放進懷中,方才在青雲閣之中翻查到一物,他心緒萬千,以至於在山中迷了路,在花燈會時他也隻曾與北離同去過那個古井,那時候四處是人,又有北離引路,自己並未多留意,所以路途如何他有些記不清了,於是隻得憑著隱約記憶在這山中四處打轉。
找到古井時已是過了戌時,古井處空無一人,看樣子莊華應是已經離開了,錯過了這次赴約,也不知下一次莊華何時肯與自己再見一麵?
欒木心頭不悅,然而正當他悻悻欲返時,卻瞧見前方不遠處的桑樹上有人坐臥於樹梢,那青衣白發於黑夜之中太過顯眼,欒木駐步於三尺開外不再靠近,見他此番舉措,青衣人躍身而下朝他走來,月光照麵,欒木看清了來人,來人正如同常秦所言,麵容有些許憔悴,身子也消瘦了許多。
“你遲了。”
“找尋這古井費了些時候,話說回來,你怎知那獜獸識得我?”
“你說那隻小狗?我在山中遊走的時候,它一直跟在我身後,我見他不像人界的小狗模樣,便是猜測它是鬼界的物種,後來他自己說認得你,我便請它帶了話。”
“所以莊華兄找我為何事?莫不是為了要回奚子奕的亡魂?”
欒木本是打趣,然而提及此名字的那一瞬,莊華目光如炬,電光火石間不由分說地拔劍襲來,欒木沒料到他轉變如此之快,前一刻還在敘舊,怎得下一刻就刀劍相向?見勢不妙他立即側身避開,但莊華速度快,瞬間收勢借由旁側山石踏步折返轉身,橫向揮劍朝著欒木砍去,欒木躲避不過,於是拿出斷世相抗衡,碧水劍被迫停在眼前,欒木這才看清,上麵竟是附了五張黃符。
還記得蘭陵與莊華一同驅靈時,也不過是附了一張,此番景象哪裏像一個失去了金丹的人?而碧雲劍劍氣充盈,莊華內力渾厚,不僅如此,似乎比起之前功力更是大有所增?
莊華將欒木壓製得死死的,本以為他會順勢動手,然而莊華隻是一掌發力擊打在欒木胸口,將他擊退三尺之後,便將劍給收回了劍鞘之中,他閉目深吸口氣,似乎在盡力平息心頭憤懣。
“我找你不是為了此事,你也莫要招惹我,我隻不過是想和你平心靜氣地敘上一敘。”
說罷,莊華轉身朝著下山的方向緩緩而行,欒木揉了揉剛才被弄疼的胸口,感覺像是斷了肋骨一般刺疼萬分,但查探過後倒是並無內傷,抬眼見莊華已是走遠,欒木也緊在其後跟上。
算起來今日十三,再過兩日便是上元節了,靈武城不同月清塵般清幽,成內河道兩岸紅帶綢緞飄逸,花燈高懸於屋簷之上,水載荷花燈燭遠去,漁家舵船而渡,一派紅火,熱鬧非凡,兩人在街道上穿梭,莊華在靈武尋了間客棧的包房坐下,莊華點了兩碟糕點,給他斟了一杯甜酒。
他先是獨自舉杯而飲,三巡過後方才開了口。
“酆都一別,你回了鬼界可是安好?”
“自然,我不是安好地坐在這裏嗎?你此番找我應該不是為了問我的近況吧?”
“是,我找你自是有目的。”莊華將酒杯放下又添一杯,“有一事我至今仍不明白。”
“何事?”
“當初你為何要將子奕帶走?”
“我不是說過了?他是亡魂,本就應該回鬼界,你強行將他留在人界,不僅害了他,還害了自己不是嗎?”
“縱然你身為判官,但害與不害,不是你說了算的。”
欒木知道他仍舊怨恨自己,於是跟隨著飲一杯酒,含酒笑笑,今夜月雖未滿,卻已是盈盛,酒樓之下的橋廊之上有商女在咿呀彈唱,“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聽了兩句,莊華似乎不喜這曲調,伸手將圓窗給掩過來,這曲子調雖美,詞卻透哀傷,莫不知無心之中招惹了有心人,而這橋上商女懂個甚?不過是憑借一副好嗓賺點銀子度活,哪兒能知曉樓上人的座下淒涼意?
“這聲音太嘈雜。”
“還記得曾經在姚虛,你偷跑出來與我一起喝酒,我們一人抱著一壇十裏醉,路過一酒家時,恰巧聽裏麵藝女賣唱,你嫌她唱得難聽,非要自己去顯兩手,於是順手砸了酒家的門,搶來了藝女的古琴,咿咿呀呀地學著嚎了兩聲,結果唱跑了客人不說,還被老板給打了出來。”
“我怎麽記得這些都是你做的?”
“是嗎?我怎麽記得是你?”
“多年過去難道酒量變小了?兩三杯酒就能讓你顛倒事實?”
“哈哈,可能是我當時喝得太醉,記錯了。”
欒木爽快地笑了兩聲,隨即放下手中酒杯,他伸手將掩閉的圓窗推開,冷風忽至,讓人一下清醒了不少,橋上商女已沒有再唱那首別情,城中歌舞升平,好一番長安太平之相。
“若是能再如從前一般肆無忌憚地與你抱壇豪飲,那該多好。”
“我們現在不就如此?”
欒木收回遠望的目光,搖搖頭,“飲酒確實是飲酒,可無法做到肆無忌憚了。”
“你若願意,又有何難?”
“你若是不心懷不軌,我倒是願意。”
此言一出,莊華送至嘴邊的酒杯在半空之中懸停片刻,遂又將酒送入喉,他鳳眼微狹,回頭凝視著欒木,“你這話是何意思?”
“你為何殺害從止?”
“你怕不是喝多了在說酒話呢?”
欒木微微笑,提起桌上的酒壺給莊華斟滿杯。
“你是知曉的從止宗主頭七那日,我去刨了他的棺材,我在裏麵發現了一塊極小的黑色木屑,恰巧當時我被門下弟子發現,而沒來得及細查是何物,所以我又去了。”
說罷,他將鬼木從懷裏掏出放於二人之間的方桌之上,“你應該認得此物,這是從止宗主生辰時萬俟徹贈送的長命鬼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