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那孩子渾身濕漉漉的,發絲上還滴著水,頂著一張花臉看向他。
“仙人為何見了我就要跑啊?”
“我不是仙。”
北雲容能感覺到身體的主人心裏有些無奈,卻也不惱怒,溫柔地彎腰擦了擦孩子臉上的泥灰,隨即不贅言,揮袖繞開他走過。
這一回小孩兒也不吵鬧,隻是默默地背著自己的竹簍,一邊采著路邊冒出來的傘菌,一邊跟在北雲容身後,無論他去哪兒,他都跟到哪兒,兩人之間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沒有任何冒犯。
被跟了一路,北雲容歎口氣,實在心有無奈,回頭看向那小孩兒,“你是哪家的孩子?叫什麽名字?”
“你都不告訴我你是不是仙,我憑何要告訴你我的名字?”
沒想到這小鬼居然語氣頗為理直氣壯,北雲容覺得一番好笑,“那你說說,你為何覺得我是仙?”
“因為你很美,躺在那斜樹上的時候很美,走路說話都很美,我從書上見過,隻有仙人才會如此出塵不凡。”
“你這小孩兒真有意思。”
北雲容彎腰揉了揉那顆小腦袋瓜,還有些濕漉漉的,於是他催動體內真氣,將水汽給除了去,那小孩兒驚訝地眨了眨眼,隨即大呼起來“你果然就是仙人!!”
“那又如何?”
“你收我為徒吧!”
“我不收弟子。”
“那、那那仙君你生得這般俊美,我們識個朋友可好?”
小孩兒張著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過來,一派天真爛漫,但這位白衣仙君卻是搖了搖頭,“仙人不能與凡人做朋友。”
“為什麽?”
“泱兒,快回來了!”
然而小孩兒剛開口發問,遠處便傳來一聲呼喊,他順著聲音看了過去,神情有些焦急,卻沒有挪動半步,他望了望歸家的路,又望了望白衣仙者,諸般數次,生怕對麵的白衣人離了自己視線便是會如煙霧消散,了無蹤跡。
“你的親人在叫你了。”
“你怎麽知道在叫我?不是我!”
“我知道是你,天色已是黃昏,早些回去吧。”
那小孩兒見騙不過去,悻悻地泄了氣,“你明日還會在此嗎?”
“沒有定數。”
“你……”
“泱兒!”
村子那邊的呼喊聲愈發喊的頻繁,小孩兒看了看仙君,立即將背上的竹簍取下,將裏麵的傘菌全部倒給了他,“這些都給你,你再多留一晚好不好?”
不待仙君回答,又一聲呼喊傳來,小孩兒不得已,趕緊往歸家的方向小跑去,看著小小身影沒了蹤跡,仙君才將地上的傘菌一一撿了起來,湊近鼻邊聞了聞,還帶有新鮮泥土的芳香氣。
天色逐漸黑下來,他抱著自己買來的那壇酒,躺在方才的臨水斜樹上,他大可以離開這個村子去往別處山水尋樂,隻是這被人強給的小小蘑菇,得將其給還回去才是。
他閉目小憩片刻,在半夢半醒間聽見不遠處有腳步悄然靠近,仙君睜開眼,隻見樹下站著白天的那孩子,如同白日裏一樣的舉措,站在樹下抬頭看著自己,但臉上卻似乎有些紅腫。
“你果然在這裏。”
見他來,仙君起身躍下,白衣乘風而起,似有仙氣逸動。
“還你。”
仙君將一捆綁起來的樹葉提到了泱兒麵前,泱兒接過將其拆開發現裏麵包裹著的是自己采摘的蘑菇,一個不少且都被清洗得幹淨,他撇了撇嘴,皺著眉頭,“你怎麽不吃呀,這東西味道可香啦!”
“不必,我要走了。”
“去哪兒?”
泱兒連忙伸開雙手攔住了仙君的去路。
“去遊山水。”
“別處的山水有這裏的山水好看嗎?”
“興許吧。”
“可是你連我們村兒的美景都還沒見過呢。”
“不就是這一隅?”
“當然不是!”
說著,泱兒牽起了仙君的手,不由分說地將其拽著往山裏去,他衣著單薄地走在秋夜的山林中,孩子小小的手已是有些冰冷,於是仙君從掌心度了些真氣給他,察覺身體暖和起來,孩子回頭衝他笑了笑。
“仙君可以做到任何事嗎?”
“比如?”
“比如變出很多錢財來?”
“不可,有違人道。”
“那讓糧食年年豐收呢?”
“也不可,有違自然道。”
“那讓人死而複生呢?”
“有違輪回道。”
孩子停下腳步,回頭疑惑地看著身後白衣人,“那你可以做什麽?”
即使在黑夜之中,他仍是能看見孩子赤著腳,腳上有好些被石子樹枝磨蹭劃破的傷口,他便是彎腰將其給抱在自己的臂彎裏。
“我可以把你抱起來。”
“這種事兒我爹也可以!你別是把我當成小孩兒糊弄呢。”
“你難道不是?”
“我已有七歲了。”
“可我已近千歲。”
泱兒被如此反駁說不出話來,他移開視線,指著前方的小路,臉上忽然變得興奮,“那裏那裏,再往前走不遠便是快到了!”
仙君聽著泱兒的指揮,抱著他往前行走,那是條雜草叢生的山路,撥開道路兩側阻擋的枝葉,隻見前方是一斷臂懸崖,而懸崖下可見遠處有通明燈火耀動,似龍蛇蔓延在黑夜山間,又似地上星光,璀璨耀目。
“村裏的老人說這是蒼龍。”
“蒼龍?”
“嗯,另外三處還有朱雀、白虎和玄武。”
“這是四象?”
“沒錯,大人們說,四象是庇佑村裏的神明,但我去見過,其實不過是些燈籠而已,村子裏每天都會有人輪流去四處點燈,晚風吹動的時候,這些燈火會搖擺,看起來就像是活得四象一樣,特別好看!”
望著山下的紅火燈光,果真似有蒼龍盤旋於大地之上,替人們守著村裏的祥和安寧,雖不是真正的神明,但四象可鎮壓陰氣,倒是真的有庇護之效。
泱兒在仙君手裏掙紮著跳了下去,他打開自己手裏捆綁的樹葉,拿出傘菇又撿起地上的木枝插了進去,搗騰了一會兒後隨即抬頭望向仙君,“仙君你能生個火嗎?”
仙君看看孩子手裏拿著的傘菇,明白他的用意,於是揮袖聚來枯葉,瞬間生起了小火。
這小孩兒倒是適應得快,自然而然地使喚起了自己,仙君看著炙烤傘菇的泱兒,微微一笑,找了個幹淨的石頭坐下,抱壇飲酒,賞著下方的綿延蒼龍,因為已是深夜,無人來此打擾,村子裏各家熄了燈火,萬籟俱寂下唯有火焰燃燒的劈啪響聲,倒是讓心有所心安。
“給你。”
沒一會兒,泱兒將炙烤好的傘菇遞了過來,但仙君隻是搖搖頭,不接過。
“我爹常說喝酒不能沒有下酒菜,我好不容易冒著被打的風險將這個野味給你,你別是辜負我的心意,讓我白被打了呀。”
“誰人打你?”
原來他紅腫的臉頰是因為被人打而造成的,但是泱兒並不回答,隻是將手中穿插著傘菇的木枝硬塞進了他的手裏。
“嚐嚐看?”
盛情實在難卻,仙君在孩童的注目下咬了一口,入口的味道還帶有一點泥土氣,還有炙烤後的香,再加之野味本身擁有的鮮,倒是讓人有些回味。
“好吃嗎?”
“嗯。”
“那我能喝喝你的酒嗎?”
泱兒眼光閃閃地盯著仙君手裏的酒壇,一如餓狼之勢。
“你尚年幼,不可飲酒。”
“我就嚐嚐味道。”
“不可。”
“就一滴。”
“不行。”
泱兒被連連回絕,嘟著嘴,極為不滿,他一口將手裏的傘菌全部咬下吞進肚裏,嘴裏包著大把傘菇,嗚嗚囔囔地說著,“那我的也不給你了。”
仙君覺得這孩子實在有趣,鳳眼噙笑地看著他,這一笑似春風沐雨,化了心上煩悶,之前便是覺得此人絕美,這一笑更是讓泱兒惱不起來,他爬到仙君身邊靠著他坐下。
“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叫泱兒了,你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麽嗎?”
“你喜歡叫我什麽,我便是什麽。”
“你就是不打算告訴我你的名字?”
對這一問,仙君笑而不語,泱兒知道詢問無果,便也識趣兒的沒有追問。
“那我就叫你仙君吧,可若是我以後又遇見其他的仙君怎麽辦?這樣容易混淆,嗯……不如叫月鹿仙君,可好?”
“月鹿?”
泱兒指了指天上,天上黑夜無雲,視野開闊可見星辰密布,那星辰軌跡恰好為朱雀七宿中的張宿,亦為月鹿。
“我爹說了,天上無雲見星宿可謂是十年一遇,我在這兒長大以來,從未清晰的見過天上的星宿,向來都隻在書中得知,今日仙君一來便是碰上了月鹿,仙君莫不是月鹿宿下凡?”
聽小孩兒稚幼地一問,仙君笑了笑,摸著他的小腦袋,“掌管星宿的另有他人在。”
“那月鹿仙君在天上掌管何事?”
“你無須知道。”
又是不可知,泱兒撇撇嘴,在原地挪了挪身子,找了個舒適的位置躺靠在仙君的身邊,因為隻要待在他身邊,身體就能暖和起來。
一仙一孩童,就此般默默地抬頭看著天上閃爍的星宿,其狀如鹿,數千萬星辰明暗交相輝映,變幻莫測,泱兒閉上眼,雙手合掌似乎在心底許著什麽願望,仙君在一旁看著他,沒有出言打擾,兩人依偎而靠,下有蒼龍燈火,上有月鹿星宿,此處位於空曠懸崖邊,倒是噫氣生風,頗為一番愜意,來此人間本就是為之一樂,如此倒也不為是番趣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