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我想去溯水。”
北雲容在欒木耳邊輕聲低語,但此言一出,欒木驚訝地回望向他,手背搭上了對方的額頭,“你可是病壞了腦子?”
然而對方僅僅是將他的手給捉住,握在自己的手心裏,眼神堅毅溫柔,卻似是讓人捉摸不透。
“沒有。”
“你可是想好了?”
“嗯。”
他肯去自然是再好不過,之前本還在為他不肯去溯水而感到焦慮無奈,隻是這一刻真的來了,欒木心底卻是五味雜陳,不知為何反倒更加焦慮不安。
“你可知道溯水憶前世,若是你……”
“我知道。”
北雲容看過來的眼神裏沒有絲毫猶豫,欒木知道他是仔仔細細的想過了,也做好了決定,他也說不得其他,低下眉眼。
“……那你今日早些休息,明日便帶你去。”
欒木轉身將北雲容給趕回了房裏,隨後欲關門退出去時,卻被北雲容給一把拉過,他正欲抬頭問清何事,一軟唇便是碰到了自己的唇瓣之上,對方輕咬著自己的嘴唇,動作溫柔小心,他能感覺到口腔裏有溫軟之物蠻橫地侵入,在裏麵感受他的每一處體溫,這舉措似是勾起了地火,欒木環抱著北雲容的脖子回應起對方,唇舌纏綿猶如飴糖甘甜,像是被人奪走了魂魄,而讓人失了心智,癡迷不已,兩人互相貪戀著彼此,許久許久才舍得分離。
“今晚就留在這裏陪我睡吧。”
北雲容抱住欒木不肯鬆手,做著最後的一絲祈求,他怕明日已過,兩人便會形同陌路。
欒木將頭埋在他的心口默許,即使兩人躺在床榻上,北雲容仍是不放開環抱著他的雙手,像孩童撒嬌,欒木在他額間朱砂上落下一輕吻。
“睡吧。”
此二字再尋常不過,卻是在北雲容來鬼界之後唯一的安心,縱使縹緲殿的床榻窄小,躺上兩人略微有些擁擠,但那一句卻似浮世輕舟,搖蕩在他的三千世界之中,他閉上了雙眼,比前幾日都要睡得香甜。
那一晚,一夜好眠無夢,然而次日再睜眼時,枕側已是沒有欒木蹤影,隻有日巡不知何時進了屋,站在了殿內中央,等著帷幔裏的北雲容起身。
“真君若是醒了,便可整裝與我同去溯水。”
“欒木呢?”
“大人有公事在身,難以推脫,所以由我來帶你去。”
北雲容看著日巡,凝視了片刻,沒有繼續發問,臉上是往常冷淡不驚的模樣,下床有條不紊地整理歸一之後,便是跟隨著日巡離開這軟禁他好段時日的縹緲殿。
而昨晚與北雲容同塌共眠時,欒木腦海裏思緒萬千,所有的事情像是亂麻一般糾纏在心頭,解不開,也不知如何才能解開,他恨不得將此團亂麻給扔得遠遠的,好還自己一個清淨,於是趁著北雲容熟睡之際,他半夜偷偷起身躲到了第五殿。
陰天子還在查閱著書閣上的卷冊,見他神態鬱鬱地來,便是放下了手中的書卷。
“又怎麽了?”
“他昨日告訴我想去溯水,我便是讓日巡帶他去了。”
“你不去看看?”
“不去了,我害怕。我怕他不是離尤,更怕我明知他不是仍無法抽身。”
他在殿內的案幾前坐下,自顧自地倒著茶水,然而茶水溢出水杯尚無知覺,很多事向來是旁觀者清,陰天子幹脆也棄了書卷,走過去與他同坐下。
當初欒木因為生氣不足而徘徊在鬼界時,猶記得初見他時不過是一個滿臉的痛苦與絕望的小鬼,他想同所愛之人一起往生,卻不想忘記他,拖著殘缺的僅剩一半的魂魄,遊蕩在人間與鬼界,把自己弄得殘破不堪,實在是見他模樣可憐,恰好到了判官換任,於是陰天子便讓他擔任此職,給了他另一半的魂魄。
陰天子隻是坐在旁側,伸手拍了拍欒木的頭,無言安慰,這孩子幾百年來一個人去人界尋尋覓覓,受了多少苦他最是清楚,兩三句言語又怎能夠安慰的了?可世相有雲,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而此時的閻羅殿外,北雲容跟隨著日巡往背陰山而往,路過此處,瞧見其殿氣派非常,大門至內殿有十丈之遙,兩側皆是鬼火燈籠,幽幽藍光將道路照得明亮,北雲容駐足往裏麵看了兩眼,瞧不見什麽,但他知道有何人逃避在此,沒有多做停留,便轉身離去了。
許是有日巡開路,一路上的惡靈鬼獸,隻得在遠處瞧著這可口生靈,不敢貿然近身,沒有外物阻擾,路途走得快。溯水在背陰山的山頂之上,為一碧水池塘,水清澈可見塘底,忽爾水中映射有星辰曉影,忽爾又可見其上浮有山川河光,其變化萬千,無一不是絕景。
兩人走至池塘岸邊,水中突然掀起了漣漪,一女子從中緩緩而起,相貌乃千秋絕色,卻是人身魚尾,半身上與尾巴連接處覆有鱗片,手為魚蹼,耳上各側生有魚鰭,其色斑斕多彩,似明珠耀動。
北雲容曾在古書《述異記》上有見過,水居如魚即為泉客,又稱之為鮫人。
那女子擺動了下魚尾便是衝出水麵,飛進日巡身邊,日巡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女子似乎很是高興地擺了擺尾巴。
“滄遺,這是判官大人帶來的生魂,想要取一瓢溯水。”
聞言,女子衝到北雲容麵前歪著頭,眨巴了烏黑的眼睛,對他仔細打量了一番,而後又嗅了嗅味道,諸此這般過後方才點了點頭。
“滄遺是掌管溯水的水靈,凡是取溯水者,需得讓其辨認,若是此人前世為十惡不赦者,便是不可取回前世記憶,為的是以免人界再生禍害。”
“原來如此。”
滄遺一個躍動,輕盈地翻轉身子重回了溯水之中,從水底取來一珍珠製成的水瓢盛滿之後遞到了北雲容的麵前,取出的水全然不似池塘中的清澈明淨,竟是變得漆黑無比。
這便是溯水了嗎?
北雲容接過滄遺手中的水瓢,滄遺搖了搖尾巴便是回到了水池之中。
“凝宮真君,你可是想好了?”
日巡的神情複雜難言,此水下了肚,便能知曉前世回憶,北雲容的手心裏冒著冷汗,他回頭望了眼來時的路,但路上沒有來人。
一瓢溯水憶前生,前生複又忘今生……
終究是要做個決斷的,北雲容將水瓢送至嘴邊,將那宛如內心糾苦一般的漆黑溯水給一點一滴地喝下了肚。
溯水入口的那一瞬間,北雲容聽見有女子吟歌的聲音,婉轉悠揚之中卻帶有一絲淒涼,他記得書上有載鮫人其音如歌,看來連滄遺都在為他而泣……
倏忽間,隨著這歌聲,天地一時扭曲,北雲容隻覺得眼前一黑,再見光時,周圍白霧繚繞,與鬼界的陰暗濕冷大相徑庭,一玉質金相的白衣男子緩緩朝他走來,嘴裏噙著笑。
“你又要偷偷下去?”
“這兒待得煩悶了些,去玩玩也未嚐不可。”
雖然北雲容不知其所謂何事,但卻是自己回答了上來,看來自己這是入了前世的身子裏。
“行吧,我攔不住你,等我忙完我手裏那些瑣碎事兒,也去尋你。”
“好。”
北雲容點了點頭,便是往前方白霧中輕躍,身子從空中墜下,縹緲逐漸白霧散去,眨眼間便是到了地麵,落地處是一市井小巷,來往著趕集的百姓,孩童們在街上放著紙鳶,聲聲嘈雜,卻一派祥和。
他去酒館買來一壇子酒提在手裏,悠悠在城裏閑逛了一圈,偶然聽聞鄰村山川好風光,他便出了城門踏上鄉間小徑閑步而去,秋色純陽好日照,邊道柳木枝頭搖,他提著酒,順著田邊水道緩緩而行。
也不知道此行走了多遠,許是有些累了,北雲容爬上一臨水的歪枝斜樹,躺在粗大的樹枝上,喝著手裏買來的酒,烈酒下肚,有風吹拂過,其白衣衣袂迎光陽而去,頗為一番詩情畫意。
“你是仙嗎?”
靜謐突然被一稚嫩的聲音所擾破,北雲容低頭看見樹下站著一個背著竹簍的赤腳小孩兒,那孩子看上去不過總角之年,眨了眨大眼睛,抬頭望著他。
“不是。”
“你是仙。”
“不是。”
“你就是仙!”
無論北雲容如何否認,那孩子便是咬定了他是仙,北雲容不願與一小孩兒爭辯,便是沒有再理會,怎知那孩童竟是順著樹幹爬了上來。
“仙人,你可能教我法術?”
“我說了我不是仙。”
北雲容無可奈何,翻身躍下,踩著下方溪水躍到了對麵河岸上,小孩兒一陣驚呼,眼睛裏發著光,直直地看過來,卻隻見對麵白衣仙人轉身離去,小孩兒一陣焦急,也學著他的模樣從樹上跳下,但是落入溪水中時,赤腳踩上了堅硬的石頭,疼得他在水裏直打滾。
本以為就此可以甩掉那孩子,但不料行步於山野間,忽爾前方又有一物衝撞上來,緊抱著他不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