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那一夜欒木好眠無夢,睡得香甜無比,念卿不知是何時回來的,地上堆放著野果,山洞外有肉香飄散進。
欒木被這氣味引誘著醒了過來,想著美食下肚能滿足腹中饞蟲,卻見念卿正坐於對麵,神色冰冷地盯著自己,好似將其至於針氈之上,他嚇得渾身一顫,趕緊坐起身整理了自己鬆散的發絲,起身後才發現北雲容不在此處。
之前因為忙著屍毒的事兒,根本無暇顧及其他,這下終是空出了閑暇,且隻有他們兩人獨處,忽然想起此人怪異,欒木正了正神色。
“我有一事想問於你。”
“何事?”
“念卿你在曲逆城門時為何能憑空造物?為何又知曉常人所不知的焉酸一事?你到底是何人?”
“不喜你之人。”
念卿並未正麵回答,拋下這句後,恰巧北雲容走進山洞,他未多做贅言,起身不再理會欒木。
這行徑讓欒木呆愣了片刻,想他之前見此人三番五次衝自己笑,還以為是對自己起了如何心思,不曾想竟是猜了個反,而接觸後看來,更覺此人似乎對北雲容……思及此,欒木心口生悶,總覺得不是番滋味。
北雲容將手中用芭蕉葉包住的烤兔肉,遞到了欒木眼前,其香氣撲鼻誘人,嘴中唾液似乎快溢出,他於是也不客氣,接過大口啃食起來。
“你可有告訴他鬼界的事?”
這話一出,欒木停下了手中動作,沉思後搖了搖頭,“我從未告知過他關於我的事,但他卻似乎對鬼界頗為熟悉,他知道焉酸可治百毒,也似乎知道我的身份。”
“到底是何人士?”
“他應是不打算輕易告訴我們,但不論如何,我敢肯定他不會害你。”
“為何?”
那是因為欒木猶記得,知曉北雲容中了屍毒之後,念卿那緊張得扭曲的麵目以及憤怒至極的模樣和全身散發出的殺氣,比地獄業鬼還讓人忌憚,若不是將對方放置心間上,又何來如此情緒?
然而他並未將此事告訴北雲容,隻是搖了搖頭,回答了兩字,“直覺。”
北雲容沉默半晌後站起身,“如此,吃完便趕路吧。”
回鬼界時,欒木順道將人界之事稟報給了秦廣王,想要得知更多線索,以免無從下手,但秦廣王亦是未聽聞過馭靈一術,可此事畢竟關乎上萬魂魄,於是他下令讓欒木去人界調查,恰逢念卿舉止異常,與他隨行至凰炎,可以順道監視其行為,就算不是他,也可去凰炎暫避風頭,一旦萬俟徹那邊有了消息,便立即出發尋捕馭靈者。
雖然經曆了此事過後,兩人對念卿皆有所顧慮,但念卿卻如同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恢複了往常模樣,除了一路上他經常將自己與北雲容分隔開之外,其餘倒也平靜。
不出十日,三人便是快馬加鞭地趕至了武陵,武陵鄰海,而凰炎位於武陵的桃源島上,城與島相隔一條水域,需渡船而至,碼頭處常置備有空船供凰炎弟子使用。
三人撐船至對岸,凰炎獨具一座孤島,上了岸便是入了凰炎,島上風景宜人,阡陌交通,上可見明日晃晃,下可見水光瀲灩,聞梵澗搖風,沉醉不知歸路。隻可惜過了桃花季,無落英之影,獨剩綠樹成蔭,島上屋舍儼然,雜樹間有紅衣穿梭,其紅衣如念卿所著無二致,衣衫後用金絲繡有偌大的火鳳凰,寓有涅槃重生之意。
念卿帶他們避開門下弟子眼目行至於小徑之上,愈往林深處行,人煙愈是稀少,三人緘默無言,其曲徑幽長,似是無窮盡一般,幾人繞至一矮山處,一木屋便慢慢從枝葉山脊之後顯露出來,其外有個庭院卻是雜草橫生,木屋外牆已是被風蝕得變了顏色。
看樣子此處應是少有人煙,無外人知其所,無內人至其所,倒是片天然的小隅桃花源,念卿似乎是打算將他們兩人藏身此處,欒木與北雲容踏步上前,途徑雜亂庭院時,北雲容忽然瞧見一處雜草長勢極為不自然,似乎有被碾壓過的痕跡,他深覺不好,然則,還來不得阻止欒木推門,十把長劍已是從中飛出,北雲容趕緊衝上前提起其衣領將人給拉扯過護在身後,長劍停在了北雲容的麵前,隨即屋內陰影中走出一身披長袍的男子。
“師叔怎會在此?”
懷穀踱步走來,北雲容似有所明白,隨即望向了身後念卿。
“規勸我們來凰炎不過是一個圈套?”
“此話並不完全能如此說,我也不過是想讓師侄二人重聚罷了。”
近來的江湖事,懷穀縱使不出月清塵,也是知曉得一清二楚,他從未如今日一般對北雲容如此生氣過,而引得北雲容此般離經叛道者,便是在眼前的這惡賊,冰冷的眼神裏帶過一絲恨意。
“你何以迷惑離兒?”
“懷穀真君說話真是有意思,我非妖魅,哪兒來的迷惑可言?北離如何模樣,懷穀真君難道還不清楚嗎?江湖人雜,是非橫生,不信他者皆是不熟知者,然則連你也不能理解北離的話,又要誰人來理解他?”
“你便是如此妖言惑眾的嗎?”
“師叔!”
北雲容護身上前,他能感知懷穀隱忍的怒火,懷穀修為遠在他之上,已是達至洞虛階段,根本不是他所能企及的,倘若其認真動手,雖月清塵向來作風仁慈不至於要人性命,但也怕欒木會滿身負傷。
然則,看著昔日最疼愛的弟子護上前,懷穀心裏也頗不是番滋味,卻仍是將手中欲動的劍穩了穩,拉扯起披著的長袍,“你隨我回去,我放他一馬。”
“恕弟子不孝,難以答應。”
“我再說一遍,隨我回去。”
“我不會回去。”
“北離你……!”
在懷穀的記憶裏,北離從小到大都是明得事理之人,從不違抗他半句,然而自從遇見了此人過後,北離不僅想要離開月清塵,甚至想放棄自己的修仙路,如此行為讓懷穀一時氣極,胸口劇烈起伏,不慎惹起了病根而咳嗽不已。
北雲容看著懷穀虛弱模樣,念及往日師恩情誼,深覺不忍,於是上前安撫其背,卻不料對方眼底閃過一銳光,趁機抓住了他的手腕,“你今日必須同我回去!”
深知自己上了當,北雲容連忙禦出十方與其對抗,沒想到北雲容會與自己動手,懷穀的劍本就沒有用太大力道,如此一來,盡數被打落下,見此機會,北雲容連忙牽起欒木往後逃,但殊不知此木屋後方沒幾步便是危崖,根本沒有去路,外無來人,後臨危崖,真真是藏身的絕處,可卻也成了逃命的絕路。
身後懷穀已是步步緊逼,十把劍圍繞在其身旁,對準了欒木蓄勢待發,北雲容不願與其動手,卻也不想舍棄手中握緊的人。
欒木似乎看穿了其想法,望了眼山崖之下,對他輕言道,“下方是水,尚有活路。”
此言一出,北雲容回頭查探,下方確實是無垠海域,但此崖太高,如此一躍也不能保證毫發無損,但看見欒木眼神駑定,前方懷穀又發動十劍攻來,如此情勢下,北雲容無以多加思索便是握緊了欒木的手,帶著他縱身躍下了懸崖,然而卻不幸恰遇天上狂風至,水下暗潮洶湧,猛地墜入水中後,北雲容被巨大水浪推打到暗礁上,撞傷了頭,意識突然昏沉起來,他努力想要握緊手中的人,卻隻看見欒木不斷被水浪推遠,他想要遊過去將他拉回懷中,身體卻不能動彈絲毫,好似那日夢中景象一般,隻得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深水吞噬……
他猛地睜開眼,醒來時發現自己已是躺在了岸上,衣衫濕透,念卿陪在旁側,思緒頓時回湧,他連忙坐起身,隻覺腦袋一陣刺痛。
“你撞上了石礁,還是不要亂動得好。”
“欒木呢?!”
“他被水衝散了,許是死了吧。”
“你到底何意圖?!”
北雲容不信其所言,忽感怒火中燒,衝上前提起了念卿的衣襟,橫眉質問。
“知恩圖報原來是這麽個理兒嗎?”
“你到底想如何?”
“我想讓你回月清塵。”
“你為何要執意如此?”
“我說過,惜才而已。”
“我亦是說過,回不去。”
“那你又是為何對那人如此執著?”
北雲容並不願與他多做爭吵,拖著渾身是水的身子站起,沿著岸邊眺望海麵情況。
“你以為他留在人界是為了你?為了那些亡魂?為了三界嗎?都不是,他不過是為了尋一個人,而那個人才是他所慕之人,並不是你。”
“你不用如此挑撥離間。”
“你不信我?”
“如何信你?”
“我不會騙你,也絕不會做任何對你不利之事,相信我。”
念卿的眼神裏投沉著與堅毅,北雲容與之對視良久,卻終是敵不過心底動搖,“他在尋何人?”
“離尤。”
離尤……
北雲容心底默念著這名字,忽然想起在靈武時,欒木曾說過一位故人的名字裏也有離字,莫不就是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