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拋下這句話後,欒木便是找到日巡,讓其將自己帶回了鬼界。而此處離曲逆也不過幾裏路,很容易被追上,於是念卿背著北雲容繼續往前行,在前方找到有一小村落,其處貧寒,他隻得用身上銀兩換了村民家中的農具舍,且人家家中貧瘠,無多餘棉絮,兩人隻得將就地上草席休歇下。


  北雲容自墜劍後就斷斷續續地昏迷,屍毒在其體內蔓延,手臂上有青痕密布,被屍犬咬傷的地方慢慢潰爛開,偶時還會咳出血來。


  念卿找農家人要了點糧食給他熬粥,以免他動用真氣來辟穀,北雲容睜開眼,看見周圍黑暗雜亂,彌漫著一股土黴的味道,他勉力地坐起身,念卿將白粥端到他麵前欲喂下,卻被北雲容給推開了。


  “欒木呢?”


  “你先把粥喝了。”


  “他去哪兒了?”


  “你喝了我就告訴你。”


  兩人對峙了一會兒,北雲容接過白粥,一口給喝下了肚。


  “他去哪兒了?”


  “回去了。”


  “回去?”


  “回鬼界去了。”


  北雲容頗為驚訝地看著念卿,屋內幾乎沒有光線,僅僅隻有一根快燃盡的蠟燭,看不太清楚對方表情。


  “他說要找馭靈者,怎會突然回去?”


  “現在滿江湖都在追緝他,鬼界才是最好的藏身之所,不是嗎?我看呢,真君不如也回月清塵,隻要與師尊誠懇道歉,月清塵就尚有你一席之地。”


  “他會回來的。”


  “你何以如此肯定?”


  “隻是希望。”


  “真君跟隨他,不過是為了護他手裏的生死簿,但是你尚且不用被牽連其中。不如這樣,我來護他,你回月清塵繼續修行,如何?”


  “為何執意讓我回去?”


  “我隻是覺得真君天賦異稟,如此耽誤修行,自毀前程,難免惋惜罷了。”


  自毀前程嗎……


  北雲容在心底默語,但是有些事隻有他自己知曉,比如他執意不回月清塵,比如他用三界眾生冠冕堂皇地作為借口,其實也不過是另有目的。


  “我已是回不去了。”


  “隻要你承認錯誤,大不了被罰半年、一年,沒有回不去的可能。”


  “不。”


  他搖搖頭,無可奈何般地自嘲一聲,“我已是墜入紅塵,再修行亦是無果。”


  “你說什麽?”


  念卿回頭看著北雲容,方才那句話像是天雷轟頂,他隻覺渾身發涼,卻又在下一刻,心頭似有怒火燒心,讓人焦躁不堪。


  北雲容突然又咳嗽起來,他從懷裏掏出僅剩的沉槐撒在了自己的傷口上,他咬緊牙關忍受著那鑽心疼痛,然而因為屍毒侵體,他體力不比之前,不久便又是昏迷過去。


  念卿給他擦拭了額上汗珠,拾起放在地上的碗,突然又回想起北雲容剛才所言,銳利目光死死盯地著草席上的人,未注意到手中瓷碗已是被生生捏碎。


  再醒來時,北雲容還是沒有見到欒木的身影,農具舍內因為沒有光亮而不知道天日,過了一天了嗎?還是兩天了?

  “他若是不回來,你要如何?”


  見人又清醒過來,念卿又將白粥遞於他,怕他體力一旦不支,屍毒便是會乘虛而入。


  “屍毒遲早攻心,他總是要來收我這亡魂的。”


  “愚昧!”


  念卿氣憤地起身離開,農具舍內本就昏暗,獨剩一人更是沉悶,他將粥喝盡後看了看手臂上的傷口,已是被包紮好,但是傷口化了膿,流出黃血侵染了白布,而手臂上的青絲已是快爬上自己的肩膀,北雲容知道狀況並不太妙。


  然而念卿出去沒有多久,便是折身而返,臉上神色緊張。


  “發生了何事?”


  山興“村口來了修真士,正一家家地查探過來,我們得換個地方了。”


  北雲容點頭,勉強地站起身,但步履沉重,仿若拖有千斤鐵塊,一步尚是艱難,念卿連忙扶上前,兩人從農具舍裏出來,窺探了前方情況,有幾名道士正拿著通緝令一一強闖進屋搜查,二人躲避開視線繞到了屋後,而這村落本就不大,除了十家房屋以外,放眼望去全是農田,難覓藏身之所。


  遠處的樹林還有幾裏遠,加之北雲容情況不妙,從農田過去極易被發現,但也不能在此處等著那些人找上來,於是念卿帶著北雲容隻得往林間行走,然而不知何時一屍犬竟是跨過稻田跑來攔住了他們去路。


  “你們果然藏在此處!”


  道士聽見犬吠聲後連忙趕來,見了北雲容虛弱模樣,對方認定是捉拿的時機,於是立馬動手而攻,卻被念卿給單手擋下。


  “打算乘人之危嗎?”


  “本就是北雲容自己選錯了路,怪不得我們如此。”


  “哼。”


  念卿冷笑一聲,大家不過都是各自心懷鬼胎而已,覬覦著賞金,名聲,地位。縱使對方清白又如何,無人會去考證其中真假,看進眼裏的隻有利益。


  因為被人阻攔,幾人近身不得北雲容,心裏憤懣幾分,但卻因此招式紊亂,沒了章法更不是念卿對手,然而打鬥混亂之中,一男子對旁側屍犬嗬斥一聲,那屍犬便是聽令朝著北雲容衝過去。


  北雲容見狀,強撐著身體躲開撲來的惡犬,然而卻不料,自己身後不遠處正站著一小孩兒,自己那一躲避,屍犬便是朝著小孩兒衝去,屍犬速度極快,小孩兒也是被嚇傻了眼,呆在原地動彈不得,情勢危機,北雲容不多想便是禦出了十方迅速出手,將那屍犬的頭給砍了下來,其脖頸處血噴湧而出,那屍犬倒在了離小孩兒一尺的地方,小孩兒身上被濺了血,猛地大哭起來。


  而剛才催動了體內真氣,屍毒忽然發作,北雲容隻覺喉頭一甜,口中吐出了大量黑血,隨即雙眼變得模糊不清,視不得眼前物,他感覺腳下虛浮,一時間變得天昏地暗……


  “真君生得這般俊美,識個朋友可好?”


  一聲音模模糊糊地從耳畔傳來,北雲容抬頭看見有桃花瓣搖曳而下,落在了對麵人蓬鬆的亂發之上,他看看周遭,似乎是鄴城薛家,是與他初次見麵的地方。


  夢?

  欒木笑得爛漫,北雲容沒有答話,隻是當初覺得那人不討喜的模樣,此時卻是讓人歡悅,他伸手將欒木頭上花瓣摘下,卻忽然桃花樹狂烈搖動起來,滿樹花瓣如春雨飄落,愈來愈多,將人給掩埋其中,眼前被暗色籠罩,北雲容忽覺一陣窒息,欲掙紮著逃離時,卻發現自己身處深潭之中,本應是冷冽得沁人心骨的水,然而唇上的溫熱之物讓他難以感知其他,他看見欒木眼睫修長,那如波水眸凝視著自己。


  好似那日在醉客軒的閣樓裏月下人的款款深情,北雲容隻覺心底似有春水蕩開漣漪,他伸手抱住了欒木的腰,想要將人再拉得近一些,再近一些……然而,懷中人卻猛地將自己給推開,借著水力,兩人被分開數尺,欒木不斷沉於潭底無盡黑暗之中,他拚盡全力欲伸手將人拉回,卻在觸碰的瞬間,對方化為無數泡沫,消散於深潭之中,如同人間蒸發,從始至終似乎都是虛無一場。


  北雲容猛地睜開眼,縱使知道方才不過夢境,心髒卻仍舊劇烈跳動著,額間汗珠順著臉頰落下,打濕了鬢發。


  他定了定神過後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山洞之中,四周無光。


  “很疼嗎?”


  突然一聲音回蕩於耳畔,北雲容認得此人不是念卿,而是那夢中之人。


  暗夜中他看不清對方位置,卻能感覺到他伸手替自己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於是他趁機捉住其手腕,將人給用力拉扯入懷中。


  “你去哪兒了?”


  欒木忽然記起,北雲容在虛弱時如同愛撒嬌的孩童,於是他也不掙紮起身,任由其抱著自己。


  “回了趟鬼界。”


  “作何?”


  “鬼界有種名為焉酸的植物,可治百毒,我去給你尋了回來,聽念卿說你昨日禦劍加快了屍毒蔓延,差點就魂歸西天了,幸好我回來得及時,不然怕是要去鬼界送你上奈何橋了。”


  果然之前念卿所告知與他的是謊言,雖然他知曉欒木決計不會獨自逃走,但還是隻有如現在這般抱著了懷中實實在在的人,方覺安心不少。


  “他呢?”


  “說是怕你醒來不飽腹,去尋野兔野果去了。”


  焉酸效用明顯,欒木將其給他喂下不出一天,屍斑青絲便是褪了下去,習慣了黑夜的眼睛終是看清正側躺在他懷裏的欒木,他麵帶倦色地抬眼看向自己。


  “身體還疼嗎?”


  “不疼了。”


  欒木伸手在北雲容麵前,“握住我的手試試?”


  北雲容聽其言,伸出左手與其十指相扣住,用力握了握,確認其已是恢複了力氣,欒木便安心下來,後欲將手抽回,但對方卻毫無鬆開的意思。


  不得已他隻好繼續與他緊扣著手,卻不知為何,如此行為似乎比雲雨之事還要令人害羞幾分。


  然而北雲容卻根本沒有察覺懷中人已是羞紅了臉,繼而埋頭在欒木額間落下一輕吻,低聲言道,“睡吧。”


  那聲音低沉磁厚,讓人心安,那兩字如同命令一般,欒木乖巧地閉上了眼睛,而他真已是累得不行了,為了盡快將焉酸找回,他三天三夜都未閉過眼,而昨日好不容易將其帶回,卻瞧見北雲容狀況危急,於是他又守在旁照顧了一夜,不敢有絲毫鬆懈。


  終是放下了懸著的心,閉上眼不久,欒木便是很快入了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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