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隔日莊華接下了外出任,那是姚虛附近的村莊,離挽嵐不遠,村子裏一片荒蕪之態,因為土地不適於農物生長,而少有糧食,餓死的人不計其數,飽腹尚成問題,哪兒還有餘力將死人風光下葬,那些死去的,不過是被隨意淺埋於道路邊,且內室狹小,俱全了所有腐骨葬的特質,出了怨靈也是自然的。


  果然夜幕降臨之後,田野間便陸陸續續有黑影出沒,莊華提劍欲攻,忽爾想起了昨晚奚子奕所說,他試著將氣運至天府,隻覺佩劍似乎輕了不少,揮劍而下,一擊便是將其給逼退了數尺。


  當真可行,他拿出囊袋裏備至好的黃符附於劍刃上,照著剛才模樣再出手,那怨靈便是頃刻停下了動作,再用一縛魂蓋去,一鬼魂便是如此輕易給捉住了。


  而體內真氣似乎還較為充盈,莊華不覺疲累地出劍淨化鬼魂,然而他正準備一一收回眼前怨靈時,一支赤色大筆從天上襲來,在怨靈地上畫了個圈,那怨靈便是化作青煙消散。


  赤筆隨即飛回一人手裏,那人朝著莊華走了過來,“這裏的魂魄都歸我,你去別處吧。”


  “憑什麽?”


  “我先來啊。”


  “我剛才收鬼時還不見你蹤影,你何時先來了?”


  “我、我在地裏睡著了而已。”


  “強詞奪理。”


  莊華不打算理會這個無賴鬼,張開了縛魂欲收怨靈,卻是被人給撞倒,莊華亦是不罷休,畢竟這事關自己是否能留在挽嵐,於是出手與那人扭打在一起,兩人便是在這土地裏滾打了好一陣,身上臉上到處都是泥土,直到兩人都沒了力氣,這才住了手,雙雙躺在土地上。


  “你這小子,看起來斯文,實際上還真是野蠻。”


  “這怨靈我不會讓給任何人。”


  “為何你那麽執著?莫不是挽嵐的弟子?”


  “是。”


  隻有正式入了挽嵐才可以穿戴門派衣飾,所以這些個新進弟子沒什麽特別標誌,不被人認出也在情理之中。


  因為和那人打了一架,本來還充盈的體力已是被耗光,莊華對著那胡攪蠻纏之人跪坐起身抱拳,“這些怨靈對我非常重要,所以還請少俠能讓給我。”


  看著莊華如此態度,那人沉默良久後起身擦擦臉上泥土,“一身的泥,真是不自在,算了算了,這怨靈都給你吧,我還是回客棧去泡澡好了。”


  那人揮揮手朝著村外離開,莊華趕緊追上去攔住此人,“在下莊華,還未請教少俠何名,改日若是我進了挽嵐,定登門道謝。”


  “我四海為家,以後難有相逢日,記住我叫欒木就行,等你進了挽嵐,在心底謝謝就罷了。”


  收不到鬼,欒木自是悻悻而返,不過送於挽嵐弟子手裏,也是超度淨化,不過是讓那些怨靈晚些時日回鬼界而已,倒也無妨。


  可他雖嘴上說著難有相逢,可不知為何那段時日在姚虛附近老是出現眾多怨靈,這兩人也老是碰麵爭搶,一來二去的,欒木也膩了,但凡看見莊華來便收了手,隻是與他一起聊聊天,最開始兩人不太熟絡,隻是隨口交談幾句,從九重雲海聊到地蹤萬物,漫無目的地瞎談一番,可後來漸漸熟悉,兩人心照不宣地識了彼此這個朋友,莊華的談話卻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半句離不開奚子奕。


  而自那次練武場教了他運氣之後,奚子奕也幾乎每隔段時日就會教他新的東西,莊華領悟地快,修為大有長進,入了挽嵐八個月,已經捉了九十隻怨靈,漸漸成了百名弟子中的佼佼者。


  欒木偶時會賒來一壇子酒,邀莊華一同在挽嵐不遠處的竹林裏小酌,莊華如往常般提起自家師兄,欒木聽得有些煩悶了,放下酒杯。


  “雖然多多少少也聽過這個叫奚子奕的人,隻是老是聽你提起,聽得我耳朵都快起繭了,倒還真想看看此人到底如何模樣。”


  “誰想見我?”


  欒木轉頭看見一身著翠綠衣衫的男子朝他們二人走來,那人身段修長,眉目清新俊逸,莊華驚奇地看去,“師兄你怎麽來了?”


  “聽其他小弟子說你來這竹林了,於是便來此尋你,不想正好聽見你們背地裏說我的不是。”


  “你若是真聽見了,就不會如此說了,莊華哪天但凡不誇誇你,他這張嘴就癢癢。”


  “欒木你若是再亂說,你賒酒的這賬,我就不去幫你付了。”


  “莊華小公子你這是何必呢?玩笑話而已,動什麽氣呢?”


  “你與這位似乎很熟,怎麽不同我介紹介紹?”


  “不是什麽好人,不過是遇見的一地痞無賴而已。”


  欒木在旁側露出一臉極為不滿的表情,但是一想到自己那酒錢還沒給,就把反駁的話給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憋得臉頰通紅。


  這滑稽模樣惹得莊華笑了起來,習慣了與欒木鬥上兩句嘴,這還是他頭一回贏了那人,心情格外地好。


  “對了,師兄不是有事找我嗎?是何事?”


  “從止師叔找你,快些回去吧。”


  沒想到會是宗主找自己,莊華略帶嬉笑的表情,立刻便的嚴肅起來,放下酒盞與欒木道了別便是隨著奚子奕往挽嵐而趕。


  “那人到底是何人?”


  “他叫欒木,是個修真散人。”


  “你與他如何認識的?”


  “收鬼時機緣巧合之下便認識了。”


  “你似乎與他頗為親近。”


  “他性子直率,無話不談,可能相處久了沾染了一絲氣息。”


  “那我身為你的師兄,你為何不對我一人如此般親近一些?”


  在前方走著的奚子奕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莊華,望著那碧波眼眸,莊華一時明白又一時糊塗。


  他對奚子奕向來恭敬守禮,本以為遙不可及的人竟是親自指導他修行,況且此人為人仁厚,他把他當做自己心中的神明,他不敢對神明有半分褻瀆,也就維持著清楚的界限,不敢輕易逾越。


  奚子奕看見莊華低頭不語,沒有等到他的回答便繼續前行。


  八個月前剛入挽嵐的時候,莊華根本沒有想過會與宗主單獨見麵說話,百人之中自己極為普通,而如今竟是宗主親自召見,雖然從止不過是簡單告知了他幾句,幾句之後莊華便是走了出來。


  奚子奕一直等在一旁,見他麵上有掩不住的欣喜,“師叔讓你做他的弟子了?”


  “師兄怎會知道?”


  “你有何事是瞞得住我的?”


  “宗主說,我捉滿了一百隻怨靈後,就即刻收我做他的弟子。”


  “師叔對坐下弟子要求向來高,你能入他的眼也是證明你實力所在。”


  “還不是多虧了師兄的指導。”


  “我?我不過是點了點,終究還是靠的你自己。”


  為了慶祝這一大事,莊華叫來欒木,與奚子奕一起,三人喝酒熱鬧了一番,之後日子便是此般日複一日地過,時不時在收鬼時,三人會碰見在一起,便談談笑笑,倒是也過得愜意,莊華本以為自己能在正式成為挽嵐弟子之後繼續這樣的時光,隻是後來因為一件突然的變故,而使得事情並非如他所想的那樣走向下去。


  一百隻鬼魂不出一月,莊華便是收滿了。


  舉辦正式入門儀式那天,莊華如願以償地拿到了那羨慕已久的翠綠輕紗薄衣,當天奚子奕親手給他穿上,莊華難掩激動心情,堂屋裏門下幾位德高望重的真君、真人皆坐於上座,莊華與另外九名弟子一同跪在堂下,從止一手端著無根水,一手用柳條枝將其灑在每人額頭上,望以借此去除雜念,而做到清心寡欲。


  按照挽嵐規矩,新進弟子要由拜授師尊座下的大弟子親手係上發帶將頭發束起,發授之於父母,由同門師兄而束,是望他們能和睦相處,待如親人。


  其餘同門已是上前替小弟子束發而挽,靖華亦是將手中青絲帶遞由奚子奕,“子奕,你去給莊華束發。”


  聽其言道此名,奚子奕頗為詫異,他看了眼莊華又看了眼從止。


  “莊華不應是由從止師叔坐下弟子前去?”


  “此事說來也巧,我與從止同選了莊華,兩月前將莊華叫來商量了一番,他選擇了入我座下,他難道沒有告訴你嗎?”


  “……沒有。”


  “無妨,我向來不愛多收弟子,想來你一人替我做事辛苦,以後有莊華在,你也能輕鬆少許了。”


  “是。”奚子奕對應了一聲,可眼底卻是掠過一絲複雜情緒,沒人知其所想,他接過青絲帶走向莊華,他跪坐在地上笑看著自己,奚子奕無言繞到他身後,撫至他柔軟發絲。


  “那日你對我說謊了?”


  “我是想給師兄一個驚喜。”


  “為何擅自做主?”


  “什麽?”


  身後人沒有控製手上力道,扯著莊華的頭發,讓他有些吃疼,奚子奕沒有答話,隻是剛才質問的語氣裏似乎有些隱忍,他將手中青絲帶繞上了那三千發絲,將其盡數給束起後不多看莊華一眼,徑直走回了師尊座椅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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