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還君明珠
我怔了怔,不知該說什麽。楊廣接著說:“我冷眼旁觀了他這幾天,覺得倒還滿意,與曦兒年貌相當,又是親上加親。雖有婚約,你母後說的也沒錯,男子漢三妻四妾,甚是平常。曦兒若容得下時,那長孫家的姑娘,日後就做個小星。若容不下時,讓他去退婚便是。”
我苦笑一下,這位老大弄權慣了,以為天下什麽事,都隻憑一道聖旨便可解決。人家是板上釘釘的長孫皇後啊!還名垂千古、一代賢後呢!我算什麽東西,讓李世民去退婚?表開玩笑了!現在是九月下旬,您那聖旨還管得了多久用?別說我對一代賢後沒啥興趣,對李世民更沒興趣,就是我很感興趣,也沒必要做這無謂的第三者吧?
我壓著頭疼,沉聲道:“謝父皇關心了,論理這婚姻大事,但憑父皇做主,由不得兒臣插嘴。父皇問起,自然是心疼兒臣了,隻是兒臣現下頭昏腦漲,實在不甚清楚,怕糊裏糊塗辜負了父皇的好意,還請父皇容兒臣略明白些再議。”楊廣點頭道:“父皇都有些顛倒了,這時辰跟你說這些,確實不宜,你好好歇著吧。”
我目送著楊廣的背影出去,隻覺得腦子裏一團混沌。莫非他留李世民兄弟在宮中這麽久,是為了挑女婿,現在檢驗合格了?他上次的話不是存心試探,而是發自肺腑?這倒也可能,以楊大大的多疑,全然相信是不太現實,但如果不是李淵跟他是親戚,他應該也不會把晉陽留守這樣一個要命的位置交給李淵。或者,覺得籠略李淵比宇文化及合算?還是,自己女兒的幸福,比什麽都重要?或許,這才是最大的可能吧?隻是,連我也被這五光十色的宮廷,亂花迷了眼,把什麽都想複雜了。連平平常常、最是自然不過的人情世故,都信不過了。
我正在這裏胡思亂想,忽然一個黑影急步搶了進來。我看見來人,不由一驚:“你怎麽來了?皇上剛走,還在外麵不遠,若是被他發現了,你……”
話音未落,一身黑衣的楊浩已經像幽靈一樣飄過來。待看清他的臉,倒嚇了一跳。我上次見他時還沒什麽變化,我還覺得白擔心了,跟人生氣。現在看他麵色灰暗,眼窩深陷,這才不過四、五天,還清瘦了許多,心口就像被人打了一拳。
他自嘲的一笑,輕聲道:“你忘了我是階下囚了?不得父皇允許,我怎麽能進得來?”
我點點頭:“哦,浩哥哥是來看我的?”他徑直坐在我床邊的繡墩上,抓住了我的手,攥在手心裏,就那麽緊緊的攥著,怔怔的看著我,久久不發一言。這苦澀、悵然卻又無可奈何的表情,這似有千言萬語卻又相顧無言的情景,像極了陸錦出國前,來見我的最後一麵。
為什麽一定又要我麵對這樣的場麵,我用五年來忘記的場麵?!我以為李靖是灑脫的風,即使走也會走得輕鬆。果然,他離開的輕快、決絕、不留餘地。既然沒有辦法一起走下去,既然注定要離開,何妨像李靖一樣決絕!何必定要牽纏著,留下更深的傷口?!
我用力抽著自己的手,他愣了一下,還是鬆開了,帶了點調侃的笑:“是啊,來看看妹妹,奉皇上之命,再來勸勸妹妹。不過,我看著也不用勸了吧。皇上對咱們那位人中龍鳳的賢親十分屬意,看來妹妹好事近,還是順便恭喜妹妹算了。”
靠!難道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除了李世民就沒別人好嫁了?還是他優秀到天下的女人都該一見麵就芳心暗許,誰不許就沒天理了,該拉出去千刀萬剮?!一個兩個都跑來跟我說這話,姐姐我眼神差,沒那有前途的眼光!我脫口而出道:“秦王爺哪裏聽來的謠言?小妹怎麽不知道,倒要王爺先來賀喜!”他聽我口氣不善,頓了頓,鼻子裏哼一聲道:“謠言?公主不知道吧,皇上還曾經私下召見你那賢能表哥,不招婿,難不成是讓他領兵蕩寇?!”
我聽了這話大覺刺心,手一伸摸出那天隨手塞到枕頭底下的錦囊,往他麵前一摔道:“王爺既然認定了,就把這些東西拿回去吧,小妹消受不起!”
靠,今天這也不知道是什麽鬼緣法?人家一日逢二喜,我一日還雙玉,不到24小時,就上演兩次割袍斷義,真他媽跌斜!(濟南方言:倒黴到家之意。)
楊浩看見那個錦囊,顫抖了一下,哆嗦著手打開,展開那首詩隻念了一句,臉色就變的刷白,像被火燎了一樣,趕忙收起來。他頓了頓,還是微顫著掏出那塊玉佩,緊緊捏在指間摩挲著,哽咽道:“曦兒,這麽多年了,你還帶在身邊,是浩哥哥錯怪了你!”他忽然把那塊玉緊貼在胸口上,高聲道:“曦兒,這塊玉,我死也不拿回去!倒是你,倒是你……”
他說著,用另一隻手,從懷裏掏出一個跟我那一模一樣的錦囊,拿出一塊質地極像,卻雕著鳳凰的玉佩。他輕輕往我麵前一舉,熱切地看著我道:“你要把這塊玉收回去送人嗎?”
我看著他滿是期待卻又緊張萬分的眼神,心裏一陣酸澀,終於明白我對郭華顏的敵意來自何方。他以王子之尊,天下美女唾手可得,卻隻鍾情於一人,一個沒有指望、沒有結果的人。他值得珍惜,也理應被珍惜。可是,那個對他表示了在意、珍惜,對我含著深深敵意的人,到底在意的是我的浩哥哥,是他這秦王的身份,還是那秦王妃的頭銜?
如果是後者,真的能好好待他嗎?我不知不覺融入了自己的角色,以審視的目光,看著那個將要得到我哥哥的女人,卻無法給她正麵的評價。
至於這兩塊玉佩,即非我授受,我又有什麽資格處置?剛才太毛躁了,還是順其自然吧。我搖頭道:“這塊玉是送給浩哥哥的,曦兒從沒想過要回去。”他黯淡的眸子霎那間變得神采奕奕,跳起來欣喜若狂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曦兒不會變!”
我驚訝的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什麽對這兩塊玉佩的去留這麽在意,他馬上就要成親了,再是定情信物也沒用了呀!也許我的眼神傷了他,他眼中的火焰漸漸熄滅,喃喃自語道:“夠了,我楊浩今生有曦兒這句話,就夠了,真的夠了。”他輕輕放下那塊龍佩,整了整衣襟,似乎瞬間恢複成我初見時的那個秦王,吊兒郎當的笑道:“小王十月初八大婚,請三妹妹早點來喝喜酒,好好打扮打扮,我希望三妹妹是那天最漂亮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