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庸人自擾
因紅拂要置辦的物品甚多,李靖東城西城的往來奔波,忙了一整天才回到住處,打了點水洗去麵上風塵。這一抬起頭來,正對上如血的殘陽,忽然覺得這一洗,連心都洗得空了,虛虛的難受。他脫下外袍,紅色的霞光一閃,那條蜀錦從衣內飄了出來。他手上窒了窒,才一撩長襟,卻見那白色的綾結還係在小衣上。一白一紅,如兩條藤蔓般纏住了他,箍得他喘不過氣來。
白天,她將他僅僅送她的那點東西,都要還了來。別說看著,就是再想想她使勁扯玉佩的樣子,都覺得腳下發虛,頭一陣陣的暈。他若也要將這白綾還她,給她看到他收的這地方,隻怕還不知道怎樣笑他。天下也許隻有她會拿這樣的東西送人,也隻有他這樣的蠢人,才會把這三尺白綾當寶貝一樣的藏著。現在還想這些做什麽,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可這不是他要的結果嗎?為什麽沒覺得一絲一毫的輕鬆,心裏卻是壓得滿滿的重!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呢?功成名就,封侯拜相?原來他李靖,也不過是一介俗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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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往常一樣走進紫泉宮,“公主,李家的公子來給您辭行呢……”雲兒話說到一半,看看我,遲疑道:“這又是怎麽了,今天怎麽突然這麽安靜了?”我誇張的一咧嘴角:“沒事,在哪裏呢?”雲兒嘀咕道:“真沒事才好,他們差人來送信說,在外門的悵晚亭設宴。”
我點點頭,轉身就要走,雲兒一把拉住我道:“看您這頭發亂的,就是來回換了幾趟衣服,也不至於這樣!您頭上那發帶呢?這怎麽見人啊,我再給您梳梳頭吧。”
我聽到發帶,渾身一麻,由著雲兒拉到繡墩上。等我重新全副武裝的到了悵晚亭,李世民兄弟跟楊天昕已經在談笑風生了。見了我,李世民還是那般的行禮、問好,李元吉略有些不自然,臉上還不自禁的紅了紅。
客套了幾句,楊天昕滿是關切的問道:“姐姐臉色似是不太好,最近天氣變了,聽說那日還淋了雨,可是身上不適?姐姐千萬當心,轉了風寒可就麻煩了。”我笑道:“謝妹妹關心了,也沒怎樣,喝兩貼藥就好了。”
李世民看我一眼,淡笑道:“我看公主不是生病,倒像有些心事呢。”我看他一眼道:“這次二表哥卻是說對了。”李世民不動聲色的笑道:“生病尚可吃藥,這心病卻難治呢。其實太多時候,不過是天下本無事……”我皺眉道:“表哥是說天曦庸人自擾嗎?”
李世民一怔,麵上微窘,未曾答話,我哼一聲道:“表哥你是大英雄,在你心裏,小兒女的心事,自然是不值一提。天曦身體不適,容我先行告退了,祝二位表哥一路順風。”我回身便走,隻聽到李世民依然雲淡風輕的告辭聲,跟楊天昕似有不舍得挽留。
吃過晚膳,雲兒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遞給我個錦盒,說是李世民的從人之前一並送來的,剛才忘了給我。我打開一看,裏麵有幾行藥方樣的行書。
一、菱角10粒,瘦肉一兩,枳子三錢。菱角洗淨,加枳子、瘦肉、清水3碗煲湯。
注:菱角鮮品較難找,但菱角粉則一年四季均有售賣,宮中應有所存,可以代用。
二、蓮子三兩、青梅四錢、山楂一兩。白糖,白醋,桂花少許。將青梅、山楂切成小丁,與蓮子、白糖、白醋、桂花一並倒入鍋內,適量開水燒開。見糖化後,盛入湯碗內即可。色澤鮮豔,酸甜可口,並無苦味。
三、陳皮一斤、檀香四兩、葛花半斤、綠豆半斤、人參二兩、白豆、蔻仁各二兩、精鹽二兩,研磨成末,拌勻,裝入瓷罐中備用。服用時,每日兩次,早晚各服一湯匙,溫水衝服。私心雜陳,翼日後不須此方。
看這字體略帶潦草中有份疏狂不羈,似乎不是李世民的字,如果真是字如其人的話,倒像是李元吉寫的。我遞給雲兒看時,也不認得是什麽,隻說像是消熱解渴的甜湯。他送幾個甜湯的方子給我幹什麽?真是莫名其妙!我隨手丟回錦盒中,不去管它。
臨睡時覺得有些頭暈,也沒在意,誰知到了半夜就開始發起燒來,頭重腳輕,心中作嘔,嘴唇幹裂,好像還迷迷瞪瞪得說胡話。可把雲兒嚇壞了,就要去找太醫。我勉強撐起來說:“慌什麽,涮條毛巾來覆著就是了,哪裏就這麽嬌弱了?”雲兒不停的換毛巾給我,卻燒得越來越厲害,雲兒一看不好,還是大半夜的去把胡太醫拎了來。
胡太醫把過脈,皺眉道:“風邪外襲、寒水侵體,肺氣失宣所致。況且往來勞動,耽擱了時候,來勢凶險。這也都沒什麽,隻是……”他看我一眼,沉吟道:“最緊要是,思慮太過,鬱結於心,與病勢牽纏相連,公主若想快些康複時,還是放下些的好。”
他連那套陳詞濫調都不說了,我就這麽沒用嗎?這點小事,就病成這樣,真是差勁。我慘然一笑道:“胡太醫也說我是庸人自擾麽?”胡太醫一怔:“庸人自擾?下官絕無此意,隻希望公主千萬珍重。”我點點頭,等端來藥,很合作的喝下去,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感到四周特別安靜,反而醒了,覺得手裏一會涼一會熱,勉強抬頭一看,楊廣坐在床邊,滿是關切的看著我。這一次倒是換他憔悴許多,保養得宜的臉上眉頭緊皺,現出深深的皺紋,連鬢角上的白發都分外明顯了起來,不由得心裏一酸。這一刻,他不再是皇帝,更不是昏君、暴君,隻是個擔心女兒的普通父親,有著恨不能身代的憂慮,緊張得手心時冷時熱。我看著他那皺紋與白發,忍不住想起我自己的父親,嗓子都哽住了。
他展顏道:“曦兒,你醒了……”卻再說不出下麵的話,長歎一聲,站起來在屋裏慢慢踱著,輕聲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曦兒,父皇太苛責你了。”
我強笑道:“是曦兒辜負了父皇。”他怔了怔,喃喃自語道:“曦兒,天下人父皇都可成全你。父皇富有四海,功名利祿還不容易,就是販夫走卒,父皇一句話,也讓他立於萬人之上。隻是,為什麽偏偏是浩兒,偏偏是他,父皇什麽法子也沒有,冤孽啊冤孽!哎!”
我隨口順著他說:“那也隻能算了。”楊廣一喜道:“你能想得開就好,若能解了這個心結,父皇便放心了。曦兒,父皇今日將話說明,不知你覺得李世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