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李代桃僵
李靖定睛看時,卻是個舒眉朗目、虎背熊腰、英挺俊偉、儀表不俗的大漢。他分毫不亂道:“看這位仁兄絕非庸碌之輩,莫非真甘心做那般奸佞之臣的鷹犬不成麽?”大漢哈哈一笑,鬆開了他,坐下道:“藥師兄,小弟多有得罪。早聞藥師兄大名,一心想要結交,卻無緣拜會。剛才聽聞藥師兄自通姓名,果然豪傑之士!小弟不惴冒昧,特來與兄長相見。”
李靖把心一寬,斟一杯酒遞與大漢道:“不知仁兄高姓大名?”大漢道:“弟姓秦名瓊。”李靖喜道:“原來就是曆城叔寶兄,一向聽聞你名字,卻怎麽在這裏?”秦瓊道:“不才是有些公幹到得京城。弟剛才一是為與兄相認,也是為了兄長便宜。這京城卻不比他處,多得是宮門之人、阿諛之輩,說不得便有那起小人,想要請官領賞。弟知兄絲毫不畏,卻也是謹慎些為好。”李靖點頭道:“賢弟見教的是,愚兄記下了。”
李靖正與秦瓊敘些寒溫,街市上走來幾個官差模樣的習武之人。秦瓊起身道:“弟與兄長一見如故,本想與兄長暢飲一回。奈何官命在身,弟與幾個同僚這就要回去了,在此拜別大哥。”李靖道:“自是公事要緊,愚兄改日定與賢弟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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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等到第三日,才盼到楊繼川當班守衛之時,溜出宮去。想著扮成侍衛去見陳貞多有不便,又換回女裝。國公府又豈是好進的,足足花了我五兩銀子,才讓門房通融,這還是後門,真他奶奶的黑!要知道那時候,二十兩銀子,就夠個六口之家的農戶過一年來!
“姐姐果然是巾幗英雄!”我喝彩道。陳貞穿了一身勁裝,正在後院練劍。見了我把寶劍一掛,緊握了我的手,直走進她屋中道:“妹妹怎麽才來?讓我好等!”我趕忙說:“早就想著來找姐姐,奈何家裏管得甚嚴,今兒才算偷了空出來。姐姐一向可好?”
我正與陳貞說些女孩兒家的閑話,忽聽外麵一個陰陽怪氣地聲音道:“陳姑娘在屋裏頭來嗎?”陳貞對我道:“妹妹稍坐,我出去看看。”
我在屋裏就聽陳貞問道:“原來是楊管家,不知找婢子何事?”那陰陽怪氣地聲音說:“老奴怎敢勞動姑娘。今個兒大人來了貴客,找你和張姑娘去前廳見客呢!”
陳貞奇道:“國公爺一向不輕見外客,這是哪一位大人到了,讓國公爺這般看重,還要找我和出塵妹妹一起去啊?”那人道:“倒也不是什麽大人,原是通家子侄,三原李老爺的公子李靖,故此明公另眼相看。你快叫張姑娘一起去前廳伺候著吧,莫讓大人焦躁了。”
陳貞答應一聲轉身回來,對我抱歉道:“妹妹今兒來的不巧了,國公爺早已極少傳喚我們姐妹了,不想今日又見外客。哎,那張出塵偏趕上來了個遠房親戚,又不知偷跑到哪裏去了。也不知該如何替她掩飾,這卻又是個大麻煩。明公禦下甚嚴,弄得不好,不知會如何責罰於她!”
我一聽來的居然是李靖,頓時來了精神,自告奮勇道:“那張姑娘既是姐姐的好姐妹,怎好看她受罰,不如就讓妹妹替她去前廳支應片刻吧?”陳貞搖頭道:“你與她麵貌不同,這如何假裝得?明公看到豈不是更為不妙,不妥不妥。”
我眼珠一轉說:“這有何難,我與姐姐就說年輕外客,一起將紗巾遮麵,這卻有誰看得出?”陳貞笑道:“還是你這鬼丫頭主意多,且試一下,看她造化吧。”
陳貞出去拿了一套大紅紗裙遞與我道:“這是出塵極愛的顏色,府裏剛賞的,妹妹別嫌棄,快換了吧。”我一向不穿這種鮮豔顏色,看了這一團火紅,不由皺了皺眉。但是現在也顧不得這許多,到內室換了衣服,又把配的絲巾當麵紗胡亂係上,往鏡子裏一張,竟然像是個女飛賊……啊不是,是女俠……就算是飛賊,也是女盜帥,劫富濟貧那種!
我跳出屋門,兩手一掐腰,叫道:“姐姐看我這身打扮,可還混得過?”陳貞一愣,大笑道:“若妹妹整日在我這裏,我都要笑死了!你這身量也跟她差不多,隻是她不及妹妹你……豐腴。也罷了,快與我一起去吧。”
她隨手塞給我個拂塵,就拉著我往外走。我一看,吼吼,傳說中的名器啊!隻是我拿著,怎麽看怎麽像蒼蠅拍……算鳥,反正就是一個功能。快使用蒼蠅拍,吼吼哈嘿……
到了西廳,陳貞凝神靜氣,肅然而立。我也不敢怠慢,隻得偷眼觀瞧。隻見貌似叫做胡床的奇怪家具上,斜躺著一個高大健壯的老者。他頭戴七寶如意冠、身披暗龍銀蟒袍,手裏把玩著個玉獅子鎮紙,神情倨傲。我跟陳貞站在他身後,兩旁各有十幾口子珠圍玉饒、袍服冠帶的女官兒,廳下麵女的更多,一排一排的。
咋的?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錦屏不成?我一看心裏就不爽,不就是一不知道是越國還是楚國公嗎!牛啥啊?拽的跟李世民似的,他二、五、八萬,你三、六、九條是怎麽著啊?切!再得瑟也是一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
我眼前一花,就見廳外走進一個玉樹臨風的青年,不用說就是俺家靖哥哥啊!
李靖徑直而入,目不斜視,看也不看這各有嬌豔的一眾美人。他瞥一眼躺著的楊素,昂首向前,隻一揖道:“目今天下紛亂,群雄並起。明公為天子帝裔、朝廷重臣,當以網羅天下英雄為己任,不宜倨見賓客。”
楊素身子一震,立時坐起,與他溫言敘話,接著問他些天下大勢。李靖侃侃而談,娓娓無窮。
興許是為了見楊素,他換了身正式些的衣服,米色長袍、竹青罩褂,越顯得風流倜儻。都說月下觀美人,日中看帥哥。這青天白日裏,他更比那日多了幾分明朗風姿。
嘖嘖,再加上他這年紀,二十六、七,比少婦鮮嫩,比少女滄桑……啊不是,搞錯了。是比美少年成熟,比帥大叔天真……增一分則過,減一分則生,不偏不倚,最風華絕代的時候。隻是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哪……啊呸呸呸,說什麽呢!應該是在我最美麗的時候,邂逅你在最美好的年華,譜一曲最動人的傳奇戀歌……
楊素突然拍案而起,指著胡床道:“老夫之位,不出十年,必屬此生!”
我剛想拍手,忽覺得臉上一涼,廳上眾人,齊齊“呀”的一聲,都向我看過來。我一怔,不看這未來的太尉、司徒,都看我幹嗎啊?心道不好,伸手往臉上一摸,麵紗果然不見了。我低頭一看,那條絲巾正躺在地上。大概是我沒帶過麵紗,係的不牢,一動就掉了下來。
陳貞臉色有些蒼白的看著我。我心想,再來遮掩反正已經來不及了,幹脆大大方方的吧。我是色女,又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還怕看嗎?!
我醞釀出一個最燦爛的笑容,轉頭看向李靖。他見眾人都看著我,不知發生了何事,也漫不經心的瞟了我一眼,忽然一怔,仔細地上下打量我,臉上現出迷茫之色。
楊素看著眾人神色有變,也覺不對,回頭看向身後。我想我不認識他,他卻該認識我。此時也沒什麽好隱瞞,至於他報到楊廣麵前,以後事以後再說。我衝他微微一笑,楊素看見我一愣,忽然大驚失色,不覺道:“三公……”他驚覺自己失態,一頓之下,趕忙道:“紅拂何在?你替我送送李公子。”我拾起麵紗,一福身道:“婢子遵命。”
我不認識路,既然是送,我就默默走在李靖身後,想要跟他說話,又不知在這樣一個局麵下,該如何開口。行至外門,他一頓站住,回頭問道:“姑娘可是叫做紅拂?”
我垂下眼睛,點頭道:“妾身……紅拂。”他“嗯”一聲繼續問道:“姑娘可是姓楊?可有兄弟?”我一怔,他果然認出了我的樣子,隻是還是以為“我”是兄弟。我輕聲道:“叫官人失望了,妾身姓張,也不曾有兄弟姐妹,隻餘幾個遠房親戚。”
“哦。”他點點頭,似要再問,卻又欲言又止,一拱手道:“有勞姑娘,李某告辭。”
我看著他慢慢遠去的背影,漸漸消失在秋風夕光之中,心中一澀,隻得帶上麵紗,繼續冒充紅拂,去門房上問明了他的住處。轉回身來,心中明白,楊素讓我送李靖,就是想我神不知鬼不覺地溜掉,當沒事發生,大家方便。
隻是我這一走,必然連累陳貞。我咬咬牙,又奔回了西花廳,卻是人影俱無。我一愣,楊素忽然自屏風後大步走出,來至我身前,撩膝跪倒:“罪臣楚國公楊素,參見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