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君子好逑
定睛細瞧,塌前卻站著個十五、六歲的小小少年。雖然身量還嫌未足,但棱角分明、天庭飽滿的俊麵上,一雙眸子卻精光綻然,赫赫威儀,逼人肺腑。
李世民笑道:“無忌,你怎麽來了?要來怎麽不早些,弄到這個時辰才來,還有門不走,要走窗戶?”長孫無忌撇嘴道:“你不是說緣何不入窗麽?哎,還不是我那好姐姐。聽說你回來了,也不去見她,便來瞎疑心。今天是中秋節,我又被舅舅看的緊,不許出門閑晃,瞅著家人都睡了,才能來替她與你做這老鱉、鴻雁。偏生剛才建成大哥也在,我怕說出去,以後姐姐臉上沒意思起來,隻能躲在後窗學貓叫。哼!趕明兒姐姐還是緊著些嫁給你吧,省得我再操這份閑心!”說著從懷裏掏出封書簡丟給他。
李世民將信壓在燭台下,點著他的額頭道:“不過是讓你送封信,哪裏來這許多閑話?讓別人聽到,該怎麽編排你姐姐了?我看是你著急娶媳婦,才催著她出門子吧?!”
長孫無忌不屑道:“哼!我長孫無忌要的是傾國傾城、才空一世的絕代佳人,這一份天下無雙,豈是容易得的?若是沒有,我寧可孑然一身,也絕不隨便娶個庸脂俗粉!”
“啪啪啪。”李世民拍掌道:“果然是皇孫帝裔,端的是好氣魄。就是不知,到時那天下無雙,肯不肯嫁你?”長孫無忌揚眉道:“不肯嫁我,難道肯嫁你不成?好啊,我回去告訴姐姐,說你還沒娶妻,便想尋妾了!不知到時候,她還肯不肯嫁你?”
李世民摟住他肩膀道:“好了好了,是為兄一時失言,賢弟多擔待我酒後無德吧。任她什麽絕代佳人,見了賢弟這般人才,自然都爭著要嫁的!”
長孫無忌掙開他雙手:“你也不用哄我,我才不會說讓姐姐傷心的閑話呢!你快些看信吧,我也要趕快回去了,讓舅舅碰上,倒黴的還不是我!”說完便又翻出窗戶,不見了。
李世民就著燭火,看信上無非說些一路辛苦,道中可好,天氣漸涼,記得添衣的尋常話語。淡淡情誼,卻還是自字裏行間滲出筆端,不由得胸中一暖。
他與長孫寧音還是孩童之時,就在素來傾慕母親的寧音伯父長孫熾與舅父高士廉的撮合下定了親。這許多年一起長大,也算得是青梅竹馬。他也喜歡那清麗文秀、端莊嫻雅的女子,也一直這般鴻雁傳書、往來唱和。可是,卻說不清,這是否便是那男女之情。他總覺得似乎少了些什麽,自己有姐無妹,好像就是把寧音當作妹妹一般看待。
想著這一襲素黃衫子、淡泊高雅如姚黃的女孩兒,眼前卻不自覺地浮現出那個伶牙俐齒、淡紫羅裙的少女。似乎一樣是牡丹,她卻是牡丹之中的無上妙品,出塵擯俗、絕世芳華的葛巾紫。為什麽明明隻是個刁蠻任性的野丫頭,遠不及寧音來的知書識禮,眼前,卻時常浮現她張牙舞爪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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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麵幾案後端坐著一個高大、精悍的老者,臉上顯眼的鷹勾鼻子,說明了他鮮卑後裔的貴族血統。宇文成都近前行禮,側身道:“參見父親大人,父親安好。成都前日所求父親之事,父親可曾思慮周詳,願否替孩兒在皇上麵前關說?”
宇文化及撚須道:“成都我兒,天下美女多的是,你為何一定要娶那丫頭?”
宇文成都搖頭道:“孩兒非為美色,隻是聽那丫頭說她曾經習過異術,孩兒想這辨貌識人的本事,以後大有用處,此女不可落於他人……”
宇文化及忽然大笑道:“成都我兒,這是那鬼丫頭一時情急,胡編出來欺瞞那些無知草賊的,你怎麽也信以為真?什麽異人異術,天曦那丫頭,我從小看她長大,她有什麽來曆,別人不知,為父還不知道麽?!”
宇文成都道:“孩兒原也不信,隻是她不止一口道破那些毛賊的來曆,還說出了他們所為何來。孩兒今日收到江都急報,靠山王楊林的皇杠被人劫了,想來就是那幫人所為,正合了那丫頭所言。便是當日李世民那廝,亦不相信,那丫頭隨便看了一眼,便宣出了他身邊的人。李世民那小兒,身側之人,孩兒尚且未必能認得周全。何況是無名草賊,至於猜中他們心中所圖,更是神乎其技,這卻由不得孩兒不信。”
宇文化及搖首道:“那丫頭一向狡黠,能誤打誤撞猜中幾句,也沒什麽稀奇。成都我兒,為父說與你知。那丫頭的生母陳夫人,原是陳國的廣德公主,也是金枝玉葉。跟宣華陳夫人既是姑侄,相貌倒有六七分相似。皇上還是晉王時,巴望宣華夫人而不可得,才偷偷寵著陳夫人,生了那丫頭。宣華死後,今上見了她,思念故人,格外推恩,才封了陳夫人個皇妃。天曦那丫頭從小就標致,到七、八歲時,竟比她娘還像宣華夫人了,性子又靈巧,皇上麵前越發得寵,差不多的皇子們還趕不上她。其實,這也就是今上一味的想著那宣華夫人。若是照我說,她這一、二年出落得越發好了,又豈是宣華那狐媚子能比得?!就是那狐媚子當年,也是一般花信年華之時,也及不上她。為父也曾青春年少,亦知自來豪傑戀美人,所以從不曾阻你延娶妻妾。隻是,自古佳人多禍水,傾城的美人即是亡國滅家的禍胎。今上不就是為了那宣華夫人,才弑父屠兄、貪君奪位的麽?!金枝玉葉,又豈是好娶的?自小為了這一貌之私,皇上就把她寵到天上去,養成了她刁蠻任性、無法無天的性子,舉動不像女兒家。除了美貌,全無什麽功言德行。你也不是那好性子,學不來你二叔那些哄誘婦人的手段。我宇文家的公主,有你二嬸一個,也就夠了。”
宇文成都忽然慨然道:“金枝玉葉有何不能娶?父親難道忘了,我們宇文家也曾是鳳子龍孫,是誰取了我們宇文家的萬裏江山?是誰僅憑一個女兒,就坐到了那高高的龍椅之上?父親難道不想拿回來,拿回這本屬於我們宇文家的一切嗎?!”宇文化及道:“我兒何出此大逆不道之言?今上待我宇文家不薄,我等如何能起這不臣之心?”
宇文成都冷笑道:“皇上隻是待我父子不薄,卻未必對宇文家皆厚。我宇文氏祖上,又何曾虧負過他楊家之人!先皇以國丈之尊,不也自取我家江山麽?楊廣那昏君,隻知淫逸享樂,弄得現在天下大亂、盜賊蜂起,這卻是我輩恢複宇文氏河山,千載難逢的機會!我知父親久懷此誌,不必在我麵前掩飾,孩兒已非三歲小兒,行事定然周全。此女不知真假,卻不能讓這萬一之數落於他人之手,不然於我等以後行事好大麻煩,還請父親大人成全!”
宇文化及欣慰道:“我兒果然成人了,好,為父一定尋找機會,替你在皇上麵前關說。隻是此事還有些為難之處,你與那丫頭,年貌也算相合,隻是你二叔娶了她長姐南陽公主,這輩分卻是不對。今上又視她如掌上明珠,隻怕不會輕易許人。”
宇文成都道:“這個自然,父親隻要盡力便了,成與不成也要看孩兒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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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一路風塵仆仆趕到京城,看看天晚,隨便找了間客店住下,想著明日再到楊素府中拜見。他隨便叫了碟熟牛肉,兩盤小菜,一碗米飯。正自吃著,就聽門口幾個玩耍的小兒,邊做遊戲,邊唱著歌謠:“桃李子、有天下。”“楊氏滅,李氏興。”
李靖一愣,一路之上都聽得鄉村、街市上傳遍了這些歌謠,想不到京畿之地、天子腳下,竟也有人傳唱。雖說稚子無知,此等傳言之深入人心,也可見一斑。
右邊桌上,一個行商打扮的人道:“京城也有這些歌謠嗎?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了,不知真也不真?”旁邊一個書生模樣的人不屑道:“怎麽不真,這也不是一天兩日了!你沒聽說皇上以夢為據,下旨殺了李家之子麽?可憐那洪兒隻是三歲小兒,知得甚事,便遭橫死,隻怕以後天下人都不敢姓李了……”
李靖初時隻是微笑用餐,對街上人的閑話,也不以為意。聽得那人說天下人都不敢姓李了,不由激動一腔豪興,朗聲道:“誰說天下人都不敢姓李了,在下三原李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王者不死,縱殺何益,徒失民心,李靖竊為之不取耳!”
忽聽門外一人斷喝道:“好個大膽賊人,竟敢私議朝廷、誹謗君上,可是活膩了不成!這就拿你見官,問他個欺君之罪!”話音未落,走進一個身穿皂巾海衫、黃革甲的長大漢子,劈胸抓住李靖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