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她瞬間就清醒了。
和以往的任何一次歸家的喜悅不同,顏真卿這次可謂是火冒三丈。
火,是怒火,是妒火,也可以是惱火。
但在顏子芙看來,這簡直是不可理喻的火苗,讓人完全摸不著頭腦。
他、他看見了什麽?
接近傍晚十分,夕陽西下,紅霞滿天飛舞著,那副眉飛色舞的模樣,像是在迎接即將到來的星光燦爛。
一個男人竟然堂而皇之地坐在他家客廳裏,大搖大擺地吃著飯。
屋裏有的隻有自己的妻子、女兒,在一旁陪著。
他與她們說說笑笑,餐桌上的氣氛十分良好,好一個其樂融融的畫麵,簡直刺傷了他顏真卿的眼睛。
枉費他日夜兼程,趕回家的心思,她就是這麽對他的?
竟然敢把拚夫都帶回家來了?
好好好,當真是好極了!
顏真卿提著兩袋東西,拉著行李,立在進入院子的壩子上,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他陰鬱著神情,皺了眉頭,黑了臉。
他沒有出聲,更提不上嘶吼,隻是漸漸地攥起了拳頭。
不甘、憤怒、難過一時間更相交替著,撩動著他那顆蠢蠢欲動的、自私、敏感的自尊心。
顏真卿在原地站了些時候,但他沒有離開,也沒有上前,更沒有呼喊麵前的幾人。
他像一頭蓄勢待發、埋頭蟄伏的野獸一般,在獵物附近窺視著、覬覦著,隻待一個契機便可以引發他骨子裏的野性與凶殘。
沒有想象的暴怒、暴打現象發生,事情過去的很平靜。
是小小的歡兒,最先發現了這頭隱隱動怒的野獸。
那時的她,還在吃飯,似是冥冥之中,有血緣感應一般,她忽然抬頭,瞥向大門外,目光炯炯地直視到顏真卿的身影,一愣,接著一喜地嚷嚷道:“爸、爸爸,是爸爸回來了!媽媽,是爸爸回來了。”
“”
楞神的人,從一到四,逐一略過,幾人的臉都在或暗或明的光照下,顯得那麽模糊不清了。
至少,在顏真卿看來,他是琢磨不清了。
喜、怒、怒、喜,這在他看來,無關緊要,沒什麽好關心的。
他更在乎的是,他的妻子,那個能幹的女人,有沒有給他戴綠帽子。
想到這,他樂嗬嗬地一笑,抱起眼前直奔過來的孩童,朗聲道:“哎呦,我家歡兒寶貝愈發的漂亮了,真是想死爸爸了。說你有沒有想我啊,寶貝兒。”
他話是對小家夥說的,眼睛卻流連在屋子裏的女人身上,打轉。
見女人也在望著他,他笑得更燦爛了,又聽見懷中女兒脆生生地回答他,“想了,爸爸。”
顏真卿摸摸女孩兒的腦袋,在女孩兒亮晶晶的眼睛裏,點點頭,這才看向那個礙眼的家夥道:“你好,我是田蕭的愛人,顏真卿。”
“你你好,我是下頭院子的曹滿滿。”
那個叫曹滿滿的人,大約四十來歲的樣子,一副鄉裏人的老實巴交模樣。
他甚至有點兒結巴和口齒不清。
若換成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能把這個能當田蕭父親的男人和她的情夫聯係起來看,但顏真卿不是正常人,他可以。
顏真卿甚至在想,這個男人哪裏比得過他?
樣貌、身材、穿著,甚至是年齡,他哪樣不是勝過麵前人的百倍千倍?
怎的,叫這麽個人來侮辱他!
惱羞成怒之下,顏真卿又聽見自己媳婦道:“滿滿,你坐下,吃飯吧。別客氣,把這裏當你自己的家就好。辛苦一天了都”
“對對,不用拘束,隨意點。客氣什麽。”
“好好,不客氣不客氣。”
看著曹滿滿複又在餐桌子旁邊,坐下,顏真卿又氣不過了,他的媳婦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怎麽好好招呼他一下。
當然,出門來為他接行李的舉措什麽的,不算,這是她應該做的。
顏真卿大刀闊斧地走進屋內,忿忿不平地拎了把椅子,金刀大馬地一撩衣擺,坐下。
眼見女人,自裏屋放了行李,出來,他趕忙裝作閑聊的模樣,跟那個早被他直白的視線揣測得七上八下的男人,雲淡風輕地說著漂亮話:“我看您年齡與我相差很多,我就叫你曹叔吧,可以嗎?多謝你幫忙照看了我家裏的事情。呐,我這個人也是不愛計較的,若是曹叔你家中有什麽事情需要幫忙,請盡管跟我說,我能幫上一把就絕不會放著不管的。”
“啊?不用不用。也沒什麽事情。”
“別急著推辭嘛。大家都鄉裏鄉親的,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對吧,阿蕭。”
田蕭看了這邊一眼,點頭道:“嗯,滿滿你以後什麽事情就和真卿說吧,他肯定盡力幫你的。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見狀,曹滿滿也不再推辭,他諾諾點頭稱是後,又隨意刨了兩口飯,隨後連忙起身告辭。
他怕打擾到這兩口子敘舊,也怕自己再呆下去會不自在。
然曹滿滿彷佛再多呆一秒,就會打擾到這個家的清淨一般,落荒而逃的姿態。
讓顏真卿看在眼裏,他便認為此人是心虛了,且很篤定。
但不可否認的是,顏真卿很武斷,同時,也很獨斷。
往後的日子,就不難想象了。
有了懷疑種子的顏真卿,就像是找到了新大陸,他在探索,也在刨根問底,找茬。
相比以前回家的種種事跡,顏真卿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
起初,他還會搭把手,對女人好一陣兒,噓寒問暖的,問候。
後來見女人不僅自己剛強、能幹,而且還請了譬如曹滿滿、田官、顏鳳、顏子芙等人相助忙於活計,便漸漸地不那麽上心了。
最後,竟然把女人的所作所為都看作了理所當然。
即使這樣,體貼且善解人意的田蕭,也沒有和他過於計較。
畢竟眼前男人,也在為了這個家奔波在外,吃盡苦頭。
也許正是她的不怎麽計較,讓男人慢慢咀嚼出了些許滋味。
他便越發肯定是女人變心,不在乎他了。
從那以後,顏真卿便越發不像樣子了。
忙時,他總有些不上坡的借口,不忙時,他更是有了窩在家裏悠閑度日的正當理由。
幾說不聽,幾次翻臉,田蕭無奈,也隻能由著他去了。
好在,這個時候的顏真卿,好歹是努力工作的,不至於淪為一介米蟲。
但顯然,田蕭想多了,她看錯了這個漸漸暴露本性的男人。
後來,每年、不,是每況愈下,那個男人變本加厲,從大好青年,變成了個整天無所事事,隻知道在妻子身上找毛病的懦夫。
但這個懦夫不一般,他是很有威嚴的,至少在旁人眼裏,是這樣的。
他打罵妻子,妻子還對他馬首是瞻,他威嚇孩子,孩子便視他如狼似虎,唯唯諾諾。
大家都順著他,順著他的毛。
顏子芙如此回憶到。
她也對她的這個二姨夫有點兒心有餘悸,總是親近不起來。
再後來,事情終究是嚴重到了眾叛親離的地步。
那個男人無可救藥了。
顏子芙近乎忿忿不平地想:誰也救不了他。
他,就是一個人渣!
顏真卿居然對顏子芙的外公動了手。
這是所有人都沒料到的事情。
可它偏偏發生了,且是鮮血淋漓地發生在了眾人麵前。
當然,這個眾人,並不包括顏子芙她們這幾個小孩子。
事實上,顏子芙是第二天,才知曉了這個事情。
而在這個事情公布於眾,之前的那個晚上,顏子芙還在家生著她的外公田官的氣。
這個氣,顏子芙本來是要發作的,實在是太委屈了,她需要發泄。
簡單點來說,這個氣是由一串鑰匙引發的。
說到鑰匙,顏子芙隻能無奈道出當初的尷尬。
是的,她們姊妹不是一開始就天天揣著那一長串鑰匙的。
最開始,估計是外公怕她們把鑰匙搞丟了,所以每每放學回家,她們都要經曆一段路程,找他拿鑰匙回家,開門。
這本無可厚非,可是後來,她們找不著外公的人,外公晚歸的次數多了,便成了麻煩事情。
嗬,在這兒,您可千萬別說什麽打電話之類的話哦,因為這會暴露你的無知。
正所謂,未經他人事,勿妄下斷語,古往今來不可或缺。
要知道這個時候,電話尚未普及,手機更是不是人人所有的。
對於,在廣闊天地裏找人做事什麽的,都是靠自己,唔,準確來說應該是靠喊叫來著。
像這樣的,“外公~”
“外公啊~”
“外公你在哪裏呀!!!”
此起彼伏、抑揚頓挫、聲嘶力竭,才是王牌。
至今,顏子芙仍然清晰地記得,那個正值秋末冬初的事發當晚,任憑顏子芙幾人打出幾張王牌,可她們的外公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了無音訊,不見蹤影。
沒有辦法,顏鳳隻好帶著弟弟妹妹,三人窩進一間平時不怎麽上鎖的柴房,睡覺。
但饑寒交迫的她們,怎麽可能睡得安穩呢?
何況,柴房是個什麽地方——一席之地,柴火堆積,雜物橫陳,連個像樣的落腳地都沒有的破爛屋。
好在,房門雖破,漏風,但拿東西一抵,也不是那麽難過了。
更何況,她們又找到了一些好東西——一張顏子芙她們幼時用過的,搖籃。
搖籃是用竹子編製而成的,呈橢圓形,長不過一米,極窄,就算顏子芙她們這種幼、童,也隻能蜷縮在裏麵,不得完全伸展其身體。
一堆廢棄的舊衣服、舊布,讓顏子芙她們喜出望外,趕忙拎出來,鋪墊在搖籃的底部和四周,用來取暖。
幾番動作下來,那‘床’就算是鋪好了。
因為沒有火柴之類的點火用具,更沒有能空出來的場地,所以在顏子芙幾人鋪好了睡覺的地方的時候,一切,便是塵埃落定了。
這時,顏子芙她們才心滿意足的,擠到了‘床’上,準備休息。
是吧,好歹是心靈上找到了點藉慰的東西,也該滿足了。
雖說,她們的心理上滿足了,但夜過一半,幾人半醒半夢間,還是因為不舒服的睡姿和涼風習習的四周,而凍得瑟瑟發抖。
迷迷糊糊的,顏子芙半睜著眼睛,瞧著懸掛在房梁上麵的暈黃吊燈,隻覺得不知今夕是何西,迷茫。
可她明白,這個時候的她,有一瞬間是清醒的,比白日的她都清醒。
忽地一個怪異的詞語,很是突兀地鑽到了顏子芙的腦子裏、心裏。
可憐。
可憐?
誰?誰可憐?
她、她們嗎?
想到這,顏子芙抿唇,後裂開嘴角,笑了。
哈哈,她可真是愛胡思亂想啊。
她微不可聞地晃晃腦袋,試圖趕走這自憐自哀的悲憫情操。
她,不需要這個東西,無論現在和以後,都是一樣!
她很堅強的。
睡吧,還是睡罷,睡著了,天亮了,便又是美好的一天。
在顏子芙自我催眠中,很快,她就又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
果然,睡著了,再睜開眼睛,便是天明。
晨光熹微,尚還夾雜著些昨日的森寒、涼氣,讓人在感覺到清爽的同時,猶有一種未緩過勁頭的無力感,在纏繞於身。
田官就是這個時候,回來的。
咚咚咚,一陣兒不輕不重地敲門聲音,自擋在柴房外麵的木門上,徑直傳透進屋。
“是那個在敲門?”
“是你外公,我。開門。”
“誒。馬上。來了。”
顏子芙睡眼迷蒙地抬起一條縫,就見姐姐顏鳳稍稍整理了一下儀容,就去開門了。
她昨天晚上,沒睡好,現在困極,剛要打個哈氣,準備睡去,孰料歪頭一下子碰著顆小腦袋瓜子。
她瞬間就清醒了。
這不是她日日和姐姐一起睡的大床,也不是她們經常呆的屋子,也沒有那些電視等電子產品。
這是柴房,那個她們目前不住,也不長往來的地方。
而屋外,是她們那個狠心的外公,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