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試探。
正躊躇間,鄒氏蒼老、沙啞的聲音隱匿在黑暗中,響了起來,她半靠半躺在床頭,悠悠睜開朦朧的眼睛,想要抬眸透過白色的紗帳看清床尾自堂屋照進來的白光和逆光站著的人。
“是我,婆婆。”
顏妹下意識回答道,她身形未動,顯然有點兒意外。
“誰呀?誰在?你靠近些,婆婆看不清楚。”
鄒氏沒聽清楚,頭昏眼花的她又盯了一會兒,看得越發吃力,不免茫然道。
“嗯,好。等會兒,婆婆,我點根蠟燭去。”
話落,顏妹往右邊方形櫃子旁邊移過去,自上麵拿起一根用過的半截蠟燭和一匣火柴,然後動作熟練地掏出匣子裏的其中一根火柴,在匣子一側帶黑色火藥的地方輕輕擦拭,瞬間點燃了蠟燭,點亮了房間。
顏妹看著散發著溫暖的光暈,似有強迫症的她,拿手飛速地撥弄了一下蠟燭芯,使它立得更直、更正。
做完這些,她一邊拿著蠟燭,一邊用手遮擋,小心地捧著蠟燭,朝臥在床榻上的婆婆的方向走去。
剛過去,顏妹就見她的婆婆已經掀開了被子,做著欲要下床的動作,見狀她趕忙走過去,一麵支起蠟燭,一麵攙扶著她下床,口中還忍不住說道:“婆婆怎麽自己下床來了!也不等我過去扶著你,這黑燈瞎火的,你可別摔倒了”
“唉,我就是覺得口有點幹,起來喝點兒水。”
“哦,喝水。不是,這種事情,你說一聲,我們就過來了嘛。”
“這我嘴一幹,口就張不開了,再說,我還拗得動,你們沒過來我也是自己弄得好好的嘛,哪能樣樣都麻煩你們。”
“不麻煩的!”
顏妹聞言一噎,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因為鄒氏說的是事實,她無法反駁,隻得呐呐道。
她把她扶到堂屋餐桌旁的板凳上,坐著。
接著就往廚房的門口走去,她剛進廚房,就見顏鳳她們準備端著麵條出來了,她還未出聲,就聽顏鳳道:“怎麽進來了?婆婆呢?”
“那個,姐。是婆婆口渴了,我給她倒水來了。”
“哦,這樣啊。正好我給婆婆涼了一碗開水在這,你來端過去唄。”
“哈,有嗎?太好了!我還在想要不要給婆婆舀一碗麵湯過去呢。還是姐姐想的周到,知道婆婆起床了,要喝水。”
“得,少拍馬屁!趕緊幫忙,吃完麵,咱們好早點休息。時間不早了。”
“哦,好。”
顏妹吐吐舌頭,快速奔過去,端水、端麵。
簡單地用過晚餐,顏妹自覺地跑去洗碗,顏鳳則打了洗臉水出來,讓二人先洗漱著,她斷後。
待顏妹自廚房出來,堂屋裏就剩顏鳳一人還在等她洗漱,她瞟了一眼裏屋,輕聲道:“姐,你洗完了就先進屋休息吧。我待會兒自己進去就成。”
“沒事兒。你快來洗吧,趁水還熱。”
“嗯,好。”
顏妹也不矯情,擼起袖子,就著顏鳳打好的水,就開始洗漱。
過了一會兒,顏妹邊泡腳,邊和顏鳳聊起天來,她欲言又止道:“姐,咱們這次過來的匆忙,這書本作業什麽的可都沒拿過來呢!你看咱們什麽時候過去拿比較好?”
“不用這麽麻煩。提前一天回去就好。”
“哈,也成吧。我沒問題。就是不知道小虎子行不行了。”
“我也沒問題!”
顏妹她們轉頭就見顏虎不知到什麽時候來到堂屋耳門的門口,正看著她們。
顏妹哦了一聲,道:“那就好。”
她的語氣很是無所謂地說完,就拿過一旁顏鳳遞給她的毛巾,開始擦拭雙腳。
顏鳳也從板凳上起來,打開門,無聲地端過地上的洗腳盆,拿出去潑了。
接下來的事情不言而喻,幾人很快收拾完了,上床睡覺。
夜入三更,花草重生,有夢驚人。
又是那屢白煙幻化成的清冷少女在大門外翩翩起舞,和以往不一樣的是,這次她的出現令顏妹有些意外。
究其原因,大概是她許久未曾入夢了的緣故吧。顏妹想。
她好像是有意識的,在她的夢中。
這點和以往一樣,又好像不一樣了。
顏妹很糾結,她看著她,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眼裏除了看熱鬧,再也沒有了控製的。
這的確和以往不一樣。顏妹十分肯定地想道。
清冷少女許是也察覺到沒人束縛她了,不僅舞蹈動作很是恣意,而且平時都不愛笑的她,今天晚上連眉眼都一展再展,把眼兒媚、神勾人的神態演繹得淋漓盡致。
不僅如此,在盡興舞蹈中,她忽地一頓,低頭扯著自己身上的白紗軟裙,像是很不滿地嘟嘟嘴,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她眼睛一亮,眉頭一挑,嘴角一勾,雙手提著的裙擺,在她又一個花圈轉著的過程中,竟然由上而下、一點點地變紅了。
看著那晶瑩剔透的胭脂紅,顏妹吃驚地發現,清冷少女的嘴唇也好似上了顏色,同樣地瑰麗、誘人。
那一刹那,清冷的少女彷佛蒙了一層血色,具有了攻擊性。
很快,顏妹就關心不過來這方麵了,因為她發現少女的動作,正一步一步的踏上台階,她猶如出入無人之境般,遇著阻擋她的大門,竟是手一抬,一揮,一收間,讓大門無人自啟大展開來。
這是以往都未曾有的事情。
顏妹看著她,像以往她瞧她一樣,眼帶冷色。
她僭越了,這毋庸置疑。
顏妹很是惱怒,但卻有心無力,哪怕這還是在她的夢中。
她也阻擋不了她的腳步。
夢中的她,好像也變成了一扇大門,被她拿捏得死死的,絲毫靠近不得,何談阻止?
顏妹死死地盯著她的動作,把唇焦口燥呼不得,人去樓空心茫然的無奈和心酸都含在嘴裏,吞進去也不是,吐出去也不能,一如當初清冷少女的進退維穀,欲罷不能。
果然,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簡直是風水輪流轉的因果循環。
她進來了,如同易如反掌的事情。
令顏妹側目的是,來去自由的她並未進入裏屋,隻是在堂屋裏打住了,但她似嗔,似怨的眸光仍在依依不舍地盯著她們所在的地方,好像她的目的地就在那裏似的,有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感覺,仿若鍥而不舍的精神品質。
然精神可嘉,也沒人會在意,顏妹更不會。
她望著少女椅在進出裏屋的耳門上的芊芊玉手,恨不得撥開它,隻因為她有種不祥的預感在發酵,她好像明白少女遲遲不願離開的原因,定是她們這裏有什麽東西,也或者是人?在吸引著她的入侵。
最終,在這個如夢似幻的夜裏,顏妹沒有等到少女的下一步動作,她想她也和她一樣也在等吧。
不一樣的是,她是在看她等,而她是在等時機。
夢魘破滅的那一瞬間,顏妹恍惚看見清冷少女輕啟紅唇,帶著邪魅的惡意在說:“不是不到,而是時機未到。但憑天意,我等恭候便是。”
少女消失了,連帶著顏妹的夢,也消失了。
睜開眼睛,夜仍在繼續,顏妹瞪大眼睛,蜷縮在被窩裏,無比茫然地瞥著虛空中的那一絲微弱的亮光。
她的腦袋中有混沌在打轉,思緒也像破碎的玻璃粘都粘不起來。
突然,一道幹咳的聲音,在靜寂的虛空中打響,顏妹僵了片刻,就聽見她的婆婆翻了個身,繼續睡著了。
她想去端水給婆婆飲用,但又怕她打攪她的睡眠,想想也就作罷了。
顏妹仍然睜著眼睛,她抬眸又透過微微發白的亮瓦,仰望著遙不可及的星空,直到上下眼皮開始打架,她方才從莫名地空虛中抽出,再次投入周公的懷抱,一發不可收拾。
再次睜開眼睛,空氣中飄蕩著的是清晨空氣清新的氣息和有人燒柴火的煙火氣息。
二者交匯,並不難聞,顏妹甚至在其中感受到一絲很微妙、愉悅地快感,無法言說。
她從快感中走出來,赫然發現房間裏,竟然隻有她一人仍伏於室,也就是說她賴床了。
這個認知,讓她多多少少有些羞赧。
要知道她早在二年級開始就自羽獨立女性,別人能做的事情,她也能完成得很好,包括早起。
顏妹一個機靈翻身下床,穿著鞋子跑出臥室,來到堂屋連接廚房的耳門,就見她的婆婆在收拾灶門前的斷根、灰燼,姐姐則拿了一摞碗在盛早飯。
唯有她的弟弟不知道去哪裏打秋風了,她也沒問,隻因為她知道他肯定在一個一嗓子就可以喊回來的地方呆著,玩呢。
其實也用不著叫他,那小子精著呢,他總能踩點歸來用餐,譬如今天。
在顏妹端著洗臉水,潑向陽溝的時候,他就大搖大擺地回來了。
顏妹端著臉盆,收回手,睨了他一眼,她什麽都沒說,就打算邁上台階,走上街沿,回屋。
偏偏某人,不甘寂寞,道:“喲,小顏姐起床了。今天挺晚啊,太陽都曬屁股半晌了。”
“切,小孩子。你懂什麽?我這叫修身養性好嘛!哼,晚什麽晚!”
“是,大人的事情,我不懂。可是你是大人嗎?小顏姐。”
顏妹站在台階上,裝模作樣地傲著臉,表情很不可一世的樣子說道。
“”顏虎。
他沒有再接話,單用動作配合著顏妹,準備吃飯的梗。
用過早餐,顏妹才在幾人的催促下,得知了她們即將去趕集的消息。
消息是好消息,對於趕集,顏妹是很喜歡的。
因為趕集,對她來說不亞於看熱鬧、看新奇,吃好吃的。
如平時一樣,她們閑散地往街上遊走一番,買一些吃穿用度,再去一家老店鋪吃一碗涼麵、涼粉,或者是抄手來嚐嚐鮮。
趕集經曆對顏妹來說可道曰,來也匆匆,回也匆匆。
而匆匆的理由隻是出乎意料罷了。
她就像一個小支流跟隨著鄒氏和顏鳳這一片長河,漂流、滾動,毫無主動性可言。
她們說去,她就去,她們說回,她就回,‘跟’這個字簡直就是為她量身打造的,顏妹用得熟練極了,如影相隨。
但歡喜,卻是實實在在的,不管過了多少年,她依然記得那份喜悅。
是的,她記得。
記得集市上是很熱鬧的,記得她們每一次趕集都如同過年般地興奮和愉悅。
她還記得有一年集市上,來了一個很會來事兒的小販。
小販是賣竹簍的,他安了個大喇叭,在他的攤位邊上,拉客吹捧,道:“山外青山,樓外樓,竹子編簍,簍不漏。要想手藝精,拿把竹篾練上金,隻要竹子多,編完竹排,編籮籮。”
老實說,顏妹記得如此清晰的理由,並不是他的手藝有多好,而是她犯蠢了。
在竹子上,哦不,準確的來說是在竹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