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真金不怕火煉（2）
場外，突然又湧來一群身穿青黑色日式學生裝的男女青年，二十出頭，大概有四五十人。這群人同樣打著橫幅，上書刺眼的“旭日酒廠、共銷共榮”口號。不少日本僑民、商人和日本浪人，都混跡其中。
另一側，範雲鵬瞥向這一邊，臉色陰沉。
範家管事、亦是範氏釀酒公司董事的董平壓低聲音道：“二少爺，這些人便是前年山西派往日本留學的留日工藝預科生，進入日本的玻璃、肥皂、瓦斯、麵粉、瓷器、釀酒、造紙等諸多行業工廠實習，回國後就組成了山西保商會，打著促進工業興商的旗號，實際上是給日本商人提供便利，變成了日本人的鐵杆走狗。”
“去年，因為日本人強占青島，也因為北平方麵親日、簽訂了不平等條約，華北各地掀起抵製日貨日商的民間行動，也波及太原。太原的總商會和太原學聯、還有吳培真的婦女講習會也聯合發動抵製日貨，號召山西人停止銷售和購買日貨，但卻不了了之……太原日商的總頭目就是石野太郎，日本人在山西的日資工廠、店鋪等均在石野商社的名下，由石野太郎直接或者間接控製。”
範雲鵬冷笑：“抵製日貨完全沒有必要，隻要日本人合法經營，商品物美價廉，國人使用日貨又能如何？但石野太郎陰險狡詐，在山西地麵上不斷興風作浪，圖謀不軌。他這一次不遺餘力、參加山西評酒大會的評選，恐怕就居心叵測。我擔心……”
範雲鵬的話還沒說完，突然目光就陡然間變得一凝：場外的官道上，駛來兩輛黑色的小汽車，從車上首先跳下來兩名軍警，隨後是一名個頭不高、狼目鷹隼、身穿黑色西裝的中年男子，而從另外一輛小汽車上則下來一位長衫馬褂笑語款款頗有君子之風的高大男子，此人胸前掛著一枚官方的行政勳章，範雲鵬一眼就認出這是山西行政公署的高官、省長兼省督軍的副手之一，副民政長兼內政廳長顧俊宇。
由山西官麵上的排第三位的顧俊宇相陪，顯然這矮個男子的身份大不一般。
範雲鵬眼見旭日酒廠席位中的石野太郎疾步前行，向矮個男子行了一個畢恭畢敬的日式鞠躬禮，矮個男子揮揮手，石野太郎則恭謹肅立在他的身後，再也不敢多說半句話。
竟然是日本人？！
董平走過去略一打探，旋即回來伏在範雲鵬耳邊小聲道：“二少爺，這人叫橋本正雄，是日本國駐華大使館副公使兼駐濟南領事館總領事，日商會總會長。橋本來太原，看樣子是來向官方施加壓力，支持旭日酒廠參選了。”
範雲鵬冷笑：“且不管他，我就不信，山西評酒大會，能把酒王的桂冠授予日本人的酒廠……如果是這樣，那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場上。
周繼堂向秦烈投過問詢的一瞥，秦烈默然點點頭，周繼堂這才沉聲道：“三位大師，請品評各家選送名酒。請！”
周繼堂和秦烈名為評委，實際上隻是官方監管的代表，並不真正參與評酒。
古北河笑了笑，撫須向白馬道人頷首：“白馬道兄，請！”
溫晉安也拱手為禮：“道兄先請！”
在山西品酒界，白馬道人堪稱是神一般的存在。他對於酒品的鑒賞水平已經到了爐火純青、功參造化的程度，他能通過簡單的一嗅、二聞、三品，就能還原酒在釀法上的一些細節改變、道明酒品的缺陷所在。因此，白馬道人在業內品酒的權威地位無人可以取代。
白馬道人也不矯情，他向古北河和溫晉安兩人略一點頭，旋即示意禮儀小姐將自己麵前匿名的五壺酒掀開蓋子，斟滿了五個小酒杯。
眼尖的秦烈突然看到白馬道人在蓋子掀開的瞬間皺了皺眉。
白馬道人端坐其上，麵色肅然。春風徐來，他的一身青色道袍衣袂紛飛，白須決然。他深吸了一口氣，眼眸中光亮一閃，爾後又緩緩閉上了眼睛，再不多言。
台下候評的薛念祖分明就意識到白馬道人在不經意間向自己投過電光石火的一瞥，那一瞥翩若驚鴻轉瞬即逝，但卻包含了深深的驚訝和問詢。薛念祖吃了一驚，眉頭緊鎖，有些摸不著頭腦。
古北河和溫晉安也開始按照程序品酒。
一聞，就是聞香。酒的香氣是淡是重、是濃是雅，是盛放牡丹還是空穀幽蘭，作為一名成功的資深品酒大師，在這一聞中就能洞若觀火。
二嗅，就是辨氣。酒不但有酒香，還有酒氣，隻有酒香沒有酒氣者，就好像是人缺了精氣神，徒留一具驅殼。
三品，就是品酒的內涵和質量。品酒入喉，酒香酒氣融會貫通，繞體內三轉，無論是口齒留香還是蕩氣回腸，隻有那種真正打動品酒大師心扉的酒品，才能被評鑒為上品乃至極品。
古北河與溫晉安兩位老者互相凝望，都從對方目光中看到了無與倫比的震驚。
兩人旋即一並凝望向白馬道人，見白馬道人不動聲色將其中兩壺酒取出，擺在了最前端。兩人知道白馬道人的評鑒結果跟自己兩人毫無差異，也就各自輕歎一聲，學著白馬道人的動作將其中兩壺酒推出。
最後的結果出來，但這樣的結果卻讓周繼堂、秦烈看得一呆，台下圍觀眾人更是不可理解。
按照規則，三位品酒大師隻能五選一。但今兒個的結果卻是不約而同的五選二，這真就奇了怪了。
周繼堂和秦烈起身來，走到白馬道人三人近前，低低道：“三位大師，如何出了兩種酒並駕齊驅？”
白馬道人默然不語。
古北河深吸了一口氣道：“周參議，秦副官，備選的這五種酒品，有兩種無論是酒香、酒氣還是酒品，都毫無懸殊，難分高下，老夫三人數十年浸淫酒道，認酒不認人，無法做到五選一，隻能五選二了。”
溫晉安突然道：“此事有怪異，這兩種酒分明都是運昌隆釀製的逍遙春，一家酒占兩家席位，如果不是運昌隆造假，就是……”
溫晉安向周繼堂和秦烈投過意味深長的一瞥，嚴苛監管程序之下，基本上運昌隆造假的可能性可以排除，出現這種情況，他們斷定是官方所為。
周繼堂和秦烈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但眾目睽睽之下，事關本次評酒大會的權威公正，也不能半途而廢。
台下，薛念祖眉梢猛地一跳，回頭望向了同樣一臉震驚之色的柳長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