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真正的底牌?
周遭圍觀者寂靜無聲。
薛念祖深沉的目光從評委周繼堂、秦烈等人身上掠過,又落在麵帶陰森冷笑緩步走過來的日本人石野太郎身上。站在石野太郎身後的是孫奉孝和周長旭父子,周長旭的兒子周友寬撇著嘴、雙手交叉環抱在胸前,一臉的冷嘲熱諷。
因為第一輪墊底,這一輪和接下來的第三輪,運昌隆除非全部取得第一名,否則最終的魁首還是花落別家。而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很有可能就是日本人操控的旭日酒廠了。
任何成品白酒,都是勾兌過的。采用純糧固態發酵工藝釀造的白酒,無論何種香型,從酒甑中蒸餾出的是原酒,酒精含量一般在70度至85度之間。這種原酒或基酒,是無法直接飲用的。必須要調製成口感適合、度數適合的成品酒,唯一的做法就是“降度”,這個過程就叫勾兌。
生香靠發酵、提香靠蒸餾、成型靠勾兌,勾兌技術可以稱得上是釀酒的畫龍點睛之筆。
實際上,這個時候,柳長春和栓子幾個酒工貌似已經完成了勾兌的環節,正在調味。一般說來,略一調味,整個調兌就結束了。
但現在完成報告,運昌隆必輸無疑。
柳長春臉色漲紅,抬頭來望向了薛念祖。
薛念祖的眼眸微閉,耳邊卻是傳來石野太郎一幹人等輕微的冷笑聲。薛念祖猛地眼眸一睜,神光湛然,他與柳長春雙目交匯間光彩奕奕。
“取精釀和無根水!”薛念祖斷然爆喝道:“柳先生,換我親自來!”
柳長春神色激動,陡然間腰板挺直,他知道薛念祖最終還是親自登台亮相了。
薛念祖分開眾人走上前去,脫去裘皮坎肩,挽起袖口,雙腿分開,雙腳平行,不偏不倚,神色無比的平靜,隻是在這一瞬間他身上散發出凜然的氣勢。
運昌隆的三五夥計立即從席位之後的隱蔽處抬出另外兩個蒙著紅色綢緞的百斤大酒壇來,一個裝著薛念祖親自釀製從運昌隆成立保存至今的一壇精釀原漿,一壇裝著從汾縣城外白馬山上取來的無根白馬泉水。所謂“無根”,是指取來的泉水經過工藝過濾和特殊沉澱存放。
這種精釀原漿與運昌隆發售的逍遙春並不完全相同。
這是薛家祖傳秘法炮製的小窖獨釀,因為整個過程由薛念祖一人掌控完成,產量極低。從創辦運昌隆到現在,薛念祖也不過是精心釀了兩窖,存量不過四五壇。如果不是今天的比試太過重要,關乎運昌隆的氣運綿長,薛念祖也不會輕易使用這種他視為鎮坊之寶的精釀原漿。
薛念祖到底要幹什麽?
周長旭作為業內專家,他稍稍思量,就明白了薛念祖的真正意圖。
薛念祖這是要重複調兌,也就是說,將第一次經柳長春之手調兌成功的成品酒再作為基酒,與新取出的陳釀進行二次勾兌。這樣的做法很少有酒坊敢為之,因為很容易讓酒的味道、口感和香氣失衡散串,徹底廢掉這批基酒。
石野太郎扭頭望向周長旭,目光凶狠。
周長旭伏在石野耳邊小聲解釋了一遍,石野撇嘴嗤笑,覺得薛念祖這是在鋌而走險玩火自焚。
周長旭突然上前一步,大喝道:“薛念祖,老夫要揭發你運昌隆搗鬼舞弊!”
周長旭又向周繼堂拱手見禮道:“周參議,諸位大人,按照本輪比賽的規則,隻能選用三百斤基酒,如今運昌隆已然使用了三百斤基酒調兌了一遍,若是再加百斤陳釀予以重複調兌,豈不成了現場舞弊?還請大人取消運昌隆的比賽資格!”
其實周繼堂已經考慮到這個問題了。
他輕歎一聲,扭頭望向了薛念祖,目光灼然:“薛東家的,你有何話說?規則如此,眾目睽睽之下,周某斷然不能讓運昌隆舞弊參賽!”
秦烈微微皺了皺眉。
這種舞弊的做法也忒弱智。薛念祖好歹也是山西有名的晉商,犯這種低級錯誤也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薛念祖卻笑了:“周參議,諸位大人請看,我運昌隆前番調兌,隻用了兩壇兩百斤酒,如今再加一壇酒,合情合理合規,指摘我們舞弊,純屬無稽之談!”
一個運昌隆的夥計掀開了覆蓋酒壇的紅布,裏麵赫然隻有兩個空酒壇。
進場的時候,官方隻允許各家攜帶三百斤基酒和相關輔料進內,經過了嚴格檢驗,運昌隆無法、也不可能蒙混過關。
周長旭大吃一驚,立即上前去揭開那兩個壇子的封皮低頭看了看、又嗅了嗅,果然是空酒壇。他倒吸一口冷氣,這意味著從一開始薛念祖就打定主意要進行二次勾兌,所以前麵才讓柳長春隻開啟了兩壇兩百斤酒做做表麵文章,擺明了就是放煙霧彈迷惑人的,他真正的後招是最後取出的這壇陳釀和二次勾兌之法。
周繼堂如釋重負,忍不住笑了:“原來如此,薛東家你繼續調兌,諸位,你我在旁靜觀即可,切莫不要喧嘩鼓噪、打擾了運昌隆的薛東家調酒!”
薛念祖微微一笑,緩緩閉上了眼睛,整個心神都浸入了感受酒香、品味酒氣的微妙狀態之中,全神貫注、心無旁騖。
柳長春無比緊張,指揮著栓子數人如臨大敵,準備好了調酒物件,隻待薛念祖一聲令下。
陡然間,薛念祖喝道:“架竹管、放漏鬥!下精釀!”
……
栓子帶著幾個酒工動作嫻熟、整齊劃一,在薛念祖一聲聲號令下亦步亦趨,銜接流暢,不敢有半點差池。眾人圍觀之下,周長旭作為行家,越看越是心驚肉跳。原來薛念祖的二次勾兌之法與他想象中的大相徑庭,他並不是拿後來取出的一百斤精釀與先前柳長春調兌的兩百斤成品酒進行二次勾兌,而是隻用這百斤精釀加水進行初級勾兌,然後再與前者整體調兌。
即便是對薛念祖心懷仇恨,但周長旭還是不得不對薛念祖如同鬼斧神工般的二級勾兌法佩服得五體投地。在釀酒上,薛念祖絕對是一個天造之才,他的悟性和創造力,他對酒的感悟和理解,古往今來都屬罕見。
這種超常規的勾兌之法,著實是玄妙之極。
到了這個份上,周長旭知道旭日酒廠輸了。
薛念祖用了他獨門的烈度精釀注水降度,勾兌成一百多斤普通成品酒,然後再與前麵的兩百斤酒進行簡單調味,無論是在品質還是數量上,都要遠遠超出旭日酒廠以及其他各家酒坊。
這才是薛念祖真正的底牌吧。周長旭心裏長歎一聲,頗為無奈。
眾人歎為觀止,讚不絕口。薛念祖上陣調酒的過程,說起來慢,其實就是一盞茶的時間,運昌隆就結束了調兌過程,開始取酒、過稱、候審。
秦烈向意氣風發的薛念祖投過深深的一瞥。
他轉身行去,再無多言。
周繼堂站在主席台上朗聲宣布:“運昌隆得酒三百二十三斤,為眾家之首,本參議宣布,本輪第一名為汾縣運昌隆酒業公司。有請薛東家!”
掌聲雷動。
沈慕晴在台下催促:“念祖,快上去披紅掛彩!”
薛念祖搖搖頭,拍了拍柳長春的肩膀:“柳先生,你且上台吧!”
柳長春無奈,隻得代表運昌隆走上台去,周繼堂親自為他戴上了一條獲勝的紅色綬帶。柳長春朗聲大笑,繞場一周,算是誇耀了。
石野太郎麵目猙獰,跺了跺腳,憤憤離去。日本人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們進場的時候趾高氣揚,撤攤子的時候卻無人關注。
沈慕晴目光灼灼,卻是小聲笑道:“念祖,連我都沒有想到,你竟然想出了這麽一招,重複調兌,這在中國的釀酒曆史上,絕對是比較罕見的,幾乎沒有人敢這麽做。”
薛念祖笑了,壓低聲音:“慕晴,其實嚴格說起來還是傳統的調兌之法,所謂重複調兌不過是噱頭罷了。柳先生前麵調兌,看起來花哨,實際上隻是掩人耳目,真正的調兌,是在我手上完成的。”
沈慕晴呆了呆,旋即竊笑:“柳先生這種實誠人竟然也學會演戲了?看他前麵又是冒冷汗、又是緊張慌亂,我還真以為……原來是你們倆串通好糊弄人的。念祖,你可是要坑死不少人了!我敢保證,見識過你所謂的二次勾兌之法後,定然有不少酒坊回去效仿……我的天呐!”
沈慕晴以手扶額。
薛念祖笑而不語。
其實他這次調兌成功的關鍵在於那壇百斤精釀酒,隻有用這種超高的烈度酒,才能注入大批量的經過蒸餾過的無根水來進行調和降度,達到數量上占優的目的。至於那些手法或者說是表麵上表現出來的東西,無非是做給外人看的。
如果真有人回去效仿,那隻能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