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秦佩玉
臨縣距離汾縣不足百裏。順子套了車,一路疾馳,在黃昏時分就進了臨縣縣城。與汾縣相比,臨縣縣城就顯得有些淒涼落魄了,大抵是因為汾縣釀酒源遠流長工商貿易發達的緣故。
一個產業繁榮一個地方,汾縣就是如此。
進了城,不用詢問路人,薛念祖很容易就找到了龍彪的府邸。這是全縣最大也是最豪華的宅邸了,原先是前清縣令的縣衙,後來被龍彪占據,充作了鎮守使衙門。
龍彪的發妻秦氏是本省督軍的表妹,也是龍彪能發跡的關鍵。若不是有這層親戚關係在,龍彪本是軍中下層軍官,根本沒有今日。所以龍彪對這位背後站著督軍大人的老婆是畏懼萬分,半點不敢得罪的。好在秦氏沒有生育,也不太限製龍彪打著傳宗接代名義的尋花問柳,納妾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雙方倒也相安無事。
但有一樣。
龍彪的財政大權被秦氏牢牢把控。龍彪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家財,大半落在秦氏手中。這應該也是龍彪懼內的一個重要因素。
秦氏慵懶地窩在床榻之上,侍女端著一碗銀耳蓮子羹幫她喂食。另外一個侍女進來恭謹稟報:“夫人,門外有汾縣運昌隆酒坊的東家姓薛的求見!”
秦氏柳眉一挑:“運昌隆酒坊的東家?哦,莫不是那逍遙春的運昌隆?他來見我,想必是因為龍彪那色棍看上那楊家姑娘的事兒吧?能找到我的頭上,算他聰明……來,讓他進來,我看看這白手起家的薛念祖究竟是何方神聖。”
侍女領命而去,不久就帶著薛念祖進了秦氏待客的小花廳。
薛念祖進廳後掃了一眼,見秦氏麵容秀美隻是體態豐腴,三十五六的年紀,倒也端莊大方。薛念祖不敢多看,趕緊躬身下去施禮:“汾縣運昌隆薛念祖,拜見夫人!”
秦氏深深打量著薛念祖。
見薛念祖如此年輕,很是有點意外。她輕輕一笑:“沒想到大名鼎鼎的汾縣運昌隆酒坊的薛東家,白手起家的傳奇人物,居然這般年輕!當真是少年才俊,讓我意外得緊。薛東家的,你來見我一個婦道人家,似乎有些不合規矩呀。”
一聽秦氏這談吐言辭,薛念祖就知道對方不好對付,不是普通的官宦內眷。這女人骨子裏透著一抹精明世故,很難欺瞞。
薛念祖知道必須要實話實說,否則繞圈子反而更容易引起秦氏的反感。
薛念祖道明來意,秦氏忍不住笑了:“薛東家的,龍彪在外的事情,我從來不管,也管不了。再說這年頭,達官顯貴們三妻四妾的也是尋常事,他如今好歹也是一方鎮守使,娶三房姨太太也不為過。至於他如何看上了楊家姑娘,又是不是派兵強娶,我就更不好過問了。”
“你可以去見見龍彪,看看他能不能網開一麵,放過你這位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吧?”秦氏麵帶玩味的笑容,聲音裏微微有一絲的調笑:“不過,我勸你還是不要自討沒趣了,龍彪這個老色鬼,他看上的姑娘基本上沒跑喲!”
薛念祖定了定神,他明白跟秦氏這樣的女人打交道,單刀直入或許會更有效果。至於她說得這番推辭的話,八成就是以退為進,要試探一下自己為此所能付出的籌碼。
如果她當真不想管、或者真管不了,她哪裏肯在內宅見一個外縣的酒坊東主?
“夫人,這是一千大洋,若夫人能幫薛某渡過此劫,薛某人今後還有重謝。”薛念祖從懷中取出一千大洋的銀票,畢恭畢敬地遞了上去。
秦氏隻淡淡掃了一眼,也沒有接,任由薛念祖放在了她身前的案幾上。
“薛東家的果然是財大氣粗,一出手就是一千大洋。你的誠意我懂得了,這是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裏能管得了男人在外頭沾花惹草?你想想,如果我能管,他也不至於要娶第三房姨太太了。”
薛念祖沉默了一陣。
秦氏貪財,他略有耳聞。但一千大洋在當下也是一筆巨款了,他沒想到秦氏的胃口這麽大,一千大洋都打動不了她。他為此行幾乎是傾盡運昌隆所有櫃麵流動資金了,帶了兩千大洋,但不到萬不得已,他不願意傾囊相授,因為這樣,他就沒有退路了。
“夫人,薛某此行來得倉促,倉促間也拿不出再多,如果夫人肯搭救楊家小姐於水火危難,事後薛某再孝敬夫人一千大洋如何?”薛念祖深施一禮,“久聞夫人慈悲心腸,還請夫人搭救一二!”
秦氏輕笑一聲:“薛東家的,你這話我可不愛聽,怎麽進我龍家的門,倒好似跟跳進火坑一般?我家夫君貴為一方鎮守使,麾下一千多人馬,兵強馬壯,將來更是前途無量。楊家姑娘跟了我家夫君,日後吃香的喝辣的那是少不了了。”
薛念祖苦笑一聲:“夫人誤解薛某的意思了,隻是薛某與楊家姑娘早有婚約,情投意合,本來謀劃年末成婚……還請夫人成全!”
“薛東家肯為了一個女人出兩千大洋,當真是大手筆喲,看來也是愛美人勝過愛江山的有情郎啊。”秦氏緩緩起身,麵向牆壁上的一副書畫卷軸略一審視,旋即回身來淡然道:“讓我幫忙也不是不可,但要看薛東家的是不是肯幫我一個忙了。”
薛念祖心裏咯噔一聲:“請夫人明言!”
秦氏笑了笑:“薛東家的也是爽快人,我就直說了。你別看這龍鎮守使府上家大業大風風光光,其實都是外強中幹。光靠龍彪那點俸祿,還不夠他尋花問柳的。這一大家子的人啊,還要靠我辛苦營運供養。我聽聞你那運昌隆酒坊生意興隆,可否給我一成份子,讓我這婦道人家也圖個長久營生?”
薛念祖臉色一變,秦氏這是索要幹股了。
運昌隆一成的份子,可是不少錢了。關鍵這還是長久的進項,年年坐地分紅,秦氏打的真是無本萬利的主意啊。
“怎麽樣?薛東家的可會體諒一下我一個婦道人家養活一家人的艱難?當然了,我也不會勉強薛東家的,你若是不同意,就當我什麽都沒講,咱們一拍兩散,如何?”
薛念祖深吸了一口氣,心念電閃。
若是不答應秦氏的要求,楊曼香遲早要被龍彪霸占,而且還無法避免此人覬覦運昌隆的產業。聽聞這秦氏是本省督軍的表妹,若是將她拉入運昌隆,有她在背後遮風擋雨,至少運昌隆在汾縣的擴張兼並不會有問題了。
薛念祖是當機立斷之人,權衡利弊,他馬上就意識到這裏麵大有文章可做。
“夫人是何等身份,能屈尊入運昌隆做一個幕後不管事的東家,薛某人是求之不得。隻是薛某也有下情,還請夫人體諒。”
秦氏嘴角浮起一抹喜色:“薛東家的果然眼光長遠,是一個能做大事的人。你給我一成份子表麵上是吃了虧,實際上……實際上有我家兄長在背後,運昌隆今後在山西那還不是呼風喚雨?你也不消說了,你的意思,我曉得了。”
秦氏似笑非笑:“你放心,既然我們今後就是一家人了,運昌隆的生意就是我的生意,生意越大,你我都會利益均沾,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你在汾縣,放手大膽去做,有什麽難處,我會想辦法。”
薛念祖後背上浮起一抹涼意。
這女人太不簡單了,聞弦而知雅意,他的話還沒有說,她就舉一反三洞若觀火。這樣的女人若是在商場上,必然會大展拳腳。
此番,倒是自己小看了秦氏,她絕非是單純的那種貪財的世俗女人。若真是貪婪之人,她肯定不會放棄唾手可得的兩千大洋,轉而去圖謀未來更虛幻的長遠利益。
“夫人深謀遠慮,薛某敬佩!”薛念祖躬身下去,這話他是打心眼裏說的。
秦氏往前走了一步,笑顏如花:“好了,薛東家的也不必拍我的馬屁,我一個婦道人家,可承受不起。這樣吧,你先回去,楊家姑娘的事兒,交給我了。你們日後成婚,我也去汾縣喝杯喜酒如何?”
“多謝夫人!”
秦氏轉身捏著薛念祖方才送上的一千大洋的銀票:“拿回去吧,運昌隆初創,用錢的地方多著呐。我雖然是婦道人家,卻也知道分寸。隻是請薛東家的記住,你答應我的東西,半點折扣都不能打,你若有半點欺瞞,小心我翻臉無情!”
薛念祖幹笑兩聲:“薛某不敢!”
“你以誠待我,我必以誠待你。薛東家的,記住我的名字,我叫秦佩玉,這運昌隆一成的份子,是屬於我秦佩玉而不是龍家的,你可要記好了!”
秦氏擺了擺手:“這是內宅,你我孤男寡女,不宜久處,你去吧,過幾日,我去你那運昌隆看看。”
秦氏追加的這句話讓薛念祖聽得心裏凜然。
秦佩玉!
她再三強調的占股權的是自己娘家的名字,看起來,她跟龍彪早已貌合神離將來遲早都有分散的那一天了。她這是在為她秦家日後的生計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