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逼婚
生逢亂世,無論什麽時候,都是拿槍的人最有話語權。對於汾縣酒坊從業者來說,最不敢得罪的其實不是官府中人,而是盤踞在各地的大小軍閥。晉西鎮守使龍彪是山西督軍麾下最得力的幹將之一,張琨的頂頭上司。
自打喝了一次汾縣運昌隆酒坊所出的逍遙春之後,龍彪就食髓知味、樂此不疲,來汾縣的次數就變多了。龍彪手下有千把人馬,還裝備有重武器,鎮守晉西,無人敢輕捋虎須。哪怕是汾縣縣知事藺世貴,對龍彪到訪都要高接遠送,不敢有絲毫怠慢。
這天午後。
入秋後的汾縣,酷熱高溫不複,漸漸就有了些許涼意。一輛軍綠色的敞篷吉普車一馬當先駛入十裏酒坊街,爾後是兩排十幾名荷槍實彈的軍士跑步相隨。如此陣仗,自然引得酒坊街上一片混亂,無論是各地酒商、食客還是酒坊夥計,都被驚得豕突狼奔、紛紛四散躲避開去。
敞篷車在廣聚財楊家緊閉的府門前停下,從車上跳下一個神色傲慢的青年軍官來,他腰間掛著匣子槍,一身嶄新的軍裝,看上去威風凜凜。一些頑童和路人遠遠望著,一臉的敬畏。
青年軍官指揮著兩個衛兵從車上抬下一個精美的鐵箱子來。
一個衛兵走上前去動作粗野地敲開了楊家的府門。
運昌隆。
薛念祖正在與山東來的幾個販酒老客把酒敘話,談興正濃,楊曼香的侍女小柔麵色蒼白一路慌不擇路地闖進來,大老遠就驚呼道:“薛少爺,大事不好了!出事了!”
薛念祖臉色一變。
小柔是楊曼香的貼身侍女,如果不是楊曼香出事,小柔定然不會如此驚惶失色。薛念祖匆匆向山東老客抱拳告罪,然後疾步出了花廳,將小柔拉到回廊下,壓低聲音道:“小柔,你不要慌,慢慢說,到底出什麽事了?”
“薛少爺,龍彪的人給楊家強送聘禮,說是要娶小姐當他的三姨太。小姐怎麽會同意呢?小姐一氣之下,把那姓龍的送的東西給扔了出來……結果……”小柔喘了口氣,“龍彪的副官帶兵把楊家給封了,不讓任何人進出,說是如果小姐一天不答應這門親事,他就一天不帶兵離開!”
薛念祖憤怒地跺了跺腳,臉色漲紅:“無恥之尤!這都民國了,身為一方鎮守使,官府中人,竟然派兵強娶民女,簡直是豈有此理!!”
順子也帶著柱子、栓子等幾個夥計也得到消息跑進後院,義憤填膺道:“念祖哥,真是欺人太甚,有槍就了不起啊?就能欺男霸女嗎?念祖哥,我這就帶兄弟們過去,跟他們拚了,好歹也要把二小姐救出來!”
楊曼香在順子這些廣聚財老夥計心目中的地位很高,不僅因為楊曼香是楊府的二小姐,還因為楊曼香是薛念祖青梅竹馬的意中人,遲早就是運昌隆的老板娘。
薛念祖深吸了一口氣,壓住滿腹的怒火,緩緩搖了搖頭。楊曼香被龍彪逼婚,他自然比順子更要憤怒,隻是他性子沉穩、胸有塊壘,知道自己一個生意人哪怕是再有錢,都無法跟手下掌握一千多人馬的小軍閥鬥,跟龍彪硬碰硬,隻能是死路一條。到時候非但楊曼香救不出來,還要把自個給搭進去。
“順子,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你去探聽一下消息,馬上回來報我!小柔,你趕緊從楊府後門回去,告訴曼香,不要慌亂,安心等候,一切有我,我來處理此事!”薛念祖揮了揮手。
……
藺世貴的官邸。
藺世貴和張琨對麵而坐麵麵相覷、尷尬異常。在這汾縣,誰人不知楊府二小姐楊曼香是運昌隆東家薛念祖的未婚妻,可不成想,龍彪無意中撞見了楊曼香一麵就驚為天人,鐵了心要強娶楊曼香為三姨太太,此番派他的副官帶兵來強下聘禮,鬧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
楊曼香不是尋常女子。楊家雖然沒落,楊氏母女在汾縣也孤立無依,但楊家終歸還是山西巨商門第,楊曼香的兄長在太原也四處結交權貴,支應著楊家的門戶。況且還有運昌隆的薛念祖在,以運昌隆如今的財力和發展勢頭,沒有幾年也定然是富甲一方。奪人妻女僅次於生死大仇,龍彪冒天下之大不韙試圖強納楊曼香為妾,傳揚出去丟盡了官家的臉麵。
但龍彪是握有兵權的山西悍將,在晉西這一畝三分地上,作威作福慣了,從來都是說一不二。龍彪性格驕狂粗野,又極好色,既然他看上了楊曼香,不達目的肯定誓不罷休。
一千多條槍要是在汾縣鬧將起來,流血殺人都在所不惜。
“張兄,你們這位龍鎮守使當真是生冷不忌、做事大刀闊斧,讓藺某大開眼界。”藺世貴拱了拱手,有些話不能明著說,隻能旁敲側擊試探一二。
張琨嘿嘿幹笑兩聲:“藺大人,孔夫子都說食色性也,龍司令麾下一千多條槍,威震一方,深得督軍大人器重,玩個把女人算個鳥!不過嘛……”
“不過,這楊曼香是楊家的二小姐,還是運昌隆薛念祖的未婚妻,這事怕是有點難辦。”張琨旋即搓了搓手又道:“但也隻是難辦而已,如果龍司令鐵了心要把楊曼香搞到手,區區一個運昌隆是擋不住的!”
藺世貴沉默了一下,道:“張兄,不知你可聽說過,這運昌隆的東家薛念祖跟馮家大少馮鵬遠往來甚密,情同手足,馮家還是運昌隆的股東,如果驚動了馮家,怕是龍司令也扛不住吧?”
張琨冷笑:“馮家是厲害,龍司令也未必惹得起。但馮家天高皇帝遠,在這汾縣,龍司令一千多條槍,要搶了楊曼香也就搶了,誰敢阻攔?等馮家得到消息,恐怕楊曼香早就是龍司令床上的佳客了,生米煮成了熟飯,馮家也無可奈何。”
藺世貴撇撇嘴,感覺無語了。
身為堂堂民國之一方鎮守使,山西督軍麾下大將,動用兵權強搶民女,即便是在這亂世、人命賤如狗的時代,也總是讓人不敢恭維。但他一個舞筆杆子的文官,不敢跟這些舞槍杆子的兵痞較真。規則法律是約束老百姓的,對於達官顯貴可是半點作用都不起。
隨從來報:“大人,運昌隆東家薛念祖求見!”
藺世貴苦笑一聲:“張兄,你看看,這薛念祖最終還是找上門來了,這等事,讓本官如何處置?”
張琨哈哈大笑:“藺大人,這事你也不必犯難。這有什麽?你就直接告訴那姓薛的,不就是一個女人嘛,他運昌隆生意興隆手裏有大把大把的銀子將來還愁娶不到一房如花似玉的小媳婦兒?讓他好好掂量一下吧,要是為了一個女人,得罪了龍司令,他這家酒坊可鐵定是開不下去了,不要因小失大!”
“藺大人,你公務繁忙,張某就不打擾了,我還要去接待龍司令的副官。告辭,回見!”
張琨起身揚長而去。
藺世貴起身假意客氣兩聲,略一相送,就停下了腳步,向隨從揮揮手:“讓薛念祖進來吧!”
薛念祖緩步走進廳中,向端坐在太師椅上的藺世貴拱手為禮:“薛念祖拜見藺大人!”
藺世貴微微一笑:“薛東家免禮,你來找本官,所為何來?”
薛念祖從懷中掏出一張馮家銀號的票據,恭恭敬敬遞了上去:“這是一百塊大洋,是薛某人的一點小意思,還請大人不吝笑納。”
薛念祖上來就先送禮,倒是讓藺世貴有點意外:“薛東家,你這是作甚?本官無功不受祿,你快些拿回去!”
薛念祖深躬一禮:“藺大人,薛某此來,還想請大人幫著在龍司令麵前說幾句好話,就說楊府二小姐與薛某早就訂有婚約,如果龍司令能高抬貴手,薛某今後必有重謝!”
藺世貴歎了口氣:“薛東家,不是本官不幫你,而實在是本官對此無能為力。這龍司令威震一方,手下一千多條槍,他跺跺腳,晉西三縣都顫三顫。他看中了楊家小姐,誰也不敢輕捋虎須。”
“薛東家的,本官勸你還是放棄吧,所謂民不與官鬥,連我這一縣之長都不敢與龍司令為敵,遑論你這一介商賈?他看上了楊家姑娘,不惜派兵強娶,可見是下了決心。”
薛念祖臉色不變,又從懷中掏出一張銀號票據來:“藺大人,這還有一百塊大洋,薛某不為別的,隻求大人給薛某指一條明路!”
藺世貴哈哈大笑一聲,旋即沉默了下去。他本是前清的縣令,大革命之際又能搖身一變為民國縣知事,實現平穩過渡,這絕非是單純投機取巧所致。薛念祖深知此人老奸巨猾、城府深沉,深諳官場隱秘,所以才來請托。
“薛東家,如果一定要讓本官說,本官就給你提一個建議:莫要與龍彪硬碰硬,你可知龍司令為人雖然最為好色,但也是出了名的懼內之人,他的正妻秦氏夫人是督軍大人的表妹,你不如……”藺世貴微微一笑:“抓緊去臨縣拜見秦氏夫人吧,聽聞秦氏夫人最好珠寶之物,你若能舍重金投其所好,說不準會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薛念祖一點就通,當下大喜,匆匆向藺世貴抱拳施禮,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