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潛入

  肖如詩從那夥計處領教了許多有關“百眼國仙教”的教誨,心知不妙,連那些客棧都不敢輕易進去,遠遠地走了開去,到了一處四下無人的隱蔽所在,摸出一枚半透明的玉簡,將裏麵記載的雲梧國風土人物並仙家事跡又看了一遍,沒看到什麽有關於這莫名其妙的“百眼國仙教”,可是左右一個商量的人也無,連他一直倚重的靈貓對此也拿不出什麽主意來!


  他在奇雲峰時,聽說過不少肖家與其他仙家打擊左道妖人、異端邪說的事跡,大體與肖千秋打擊青州花神廟類似,某地發現有教徒、祭司聚眾燒香,散布邪說,第一步就是確認其名不在仙家認可的神典上,不是四嶽三山的正神,第二步是查訪事跡,訪到背後主使是普通的騙子,中邪癲狂的尋仙者,還是真正的妖人,前兩者都交給凡人官府自去處理,後者才會真正聯合出麵打擊。為他們上課的長老、真仙都教導他們,第二步萬萬不可少,碰到左道的妖人,固然要謹慎小心,稟報長輩,多邀幫手,寧可鄭重其事,萬一折了一二在左道手中,就在眾仙家中丟了肖家的臉麵,可遇到前者,卻也是不能放鬆警惕的——那些凡人沒有法力,卻極通凡人心理,動輒煽動起成千上萬的從眾,十分麻煩,曾經有凡人騙徒被仙家緝捕用天雷燒成飛灰,其徒弟舍不得這門生意,誇說其師傅於青天白日間被雷神接去飛升了,倒煽動了十萬人在野地裏露宿了三月等天雷來燒,著實地令地方官府焦頭爛額不說,許多仙家要用的資源也被耽誤了不少,最後還是用了一隊凡人衙役,將那些騙徒以凡人的手段捉拿處刑了,才了結了此事。所以,每當仙家子弟要下凡曆練前,族中主管凡人事務的長老,都要與他們開課再三地提點。


  可是沒有一個真仙、長老告訴過他,當主持一方的仙家,成了左道的妖人,應該如何處理!

  稟報長輩?


  長輩們若是安好,怎會讓靈貓送他來到此處!


  多邀幫手?


  此處仙家,便有可能是敵人!


  思索一刻後,肖如詩長吐一口氣:“既然不在肖家的記錄上,便不是正神,那麽,下一步,就是查訪!”


  靈貓先是一愣,然後露出欣賞的神色來!


  肖如歌在日,常常罵她這個弟弟遇事不肯多想,一個腦袋宛如木頭,其實他並不真是遇事不肯多想,而是許多時候略一思考,便明白以自己的幼齡,就是多想,難道真個比肖家幾千年下來的應對之法高明麽?此時他所想的也是這樣,不管肖家的長輩還能不能給予他幫手,也不管他在此地能不能找到盟友,探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主使究竟是什麽人,總不會錯!

  定了主意後,他摸出幾枚銅錢,在路邊問人買了一頂草帽,一個舊籃子,一身舊衣,將幻化出的包裹收了起來,重新點選了一番裝備,將幾樣要緊的東西分給靈貓一半,以便在最壞的情況下至少能逃掉一個,接著,他便恢複了童子身形,掩著鼻子往身上抹了些灰土,又將那油膩肮髒的草帽扣到了頭頂,將籃子挽在手裏,裝作一個普通的孩童。


  草帽不僅能遮蓋他的麵目,還有一樁用處,就是頭顱為陽氣之頂,凡人戴過許久的草帽,裏頭也略微聚了些凡人陽氣,普通觀氣者看到帽上的凡人氣息舊不大會再仔細看下去,仙家弟子若是對自己收斂氣息的手段不是很放心,那麽戴一頂舊帽有奇效——這是肖千秋說的——當肖如詩強忍著嘔吐將那頂舊草帽扣到他每日都要仔細梳洗的頭上的時候,他不禁也暢想了肖家老祖當年戴別人帽子的時候有沒有和他一樣的心理鬥爭?多半是沒有!


  可饒他如何做了潛入偵察的準備,還沒進城,就已經被觀察到的情形,給驚得目瞪口呆!

  離城大約三裏處,路邊客棧就一座連著一座,這都是因為許多沒算好腳程的客商走到此處,或是天氣不好,或是路上有事耽誤,天晚來不及進城,就在城外先住一晚,一來可以趕第二天的早市賣個好價錢,二來是城外的客棧總是凡事比城裏的便宜些,不光是房錢低廉,柴火糧食少運三裏,就是另外一個價錢,三來就是不在城裏,官吏們來檢查的次數就少,所以這城外的客棧生意總是比城裏的還好些,客人更是龍蛇混雜,肖如詩雖然到凡間沒走過兩次,管理凡人事務的長輩還是給他說過這常理的,為的是教他將來到地方上處理左道等事,需要查訪客棧時,不要光查城裏,也要查這些城市近郊。彼時他將這些教訓一一記在耳中,卻沒想過自己此刻卻要顛倒身份,來當一個潛伏者,做的還是查訪官府之事,此等奇異,怕是肖家也沒有人做過!


  可他更沒有想到的是,在這些客棧麵前,他看到的是什麽!

  密密麻麻地比柳樹的枝條還要多的、畫了那號稱“百眼國仙教符籙”的無瞳之眼的白幡!

  他之前路上看到的客棧店鋪,就是信了“仙教”的,也就是每店一個幌子,把這無瞳之眼鄭重地畫在店頭之前,下麵還有一串“XX老店”的店名,到了此處,竟然是遍掛白幡,將店幌遮得沒影,這也還罷了,南來北往的客商,其中好些看著也不是什麽十分良善之人的,看到那白幡,膽大的躡手躡腳,弓腰縮背,一聲不敢咳嗽地摸進店去,膽小些的,看到白幡,先跪下來磕頭,每幡一叩首,還沒進店,已經七八個頭磕好了——這也還尋常,更有些從城裏出來的客商,看了白幡,生意也不做了,路也不趕了,先聚眾大呼十來聲“百眼仙教,永遠永遠!”再趴在地上磕頭數十,方過,其呼聲極大,不說聲震數裏,起碼周圍店家的白幡、店招那是都震得再三飄蕩——這卻也還是不費什麽事,就費些膝蓋、喉嚨、頭頂的油皮。


  真正令人震驚的,是從城裏出來的一隊捕吏!

  他們騎著快馬,提著鐵尺,看起來好像是要緊急地去捉拿什麽凶惡的人犯,到了這些白幡前,一起從馬上滾了下來,跪伏在白幡跟前,如方才客商一般呼號許久,領頭的方抬眼與店中走出的一個小夥計言語了幾句,就看見那麻臉夥計瞪了眼說:“咱們仙教的人,你們吃了什麽熊心豹子膽,也敢來拿!”


  領頭的趕緊捉了夥計的手,遞了幾個銀餅在那夥計手裏,陪笑道:“小的們聽說是仙教的人,原不敢來‘拿’什麽,隻是新來的四老爺是個無知的村夫,又有些糊塗,非要說個明白,小的們為著是上司的緣故,故而來走一趟,應付差事。”


  夥計瞪了眼道:“什麽三老爺,四老爺,惹了咱們仙教,就是景家的人也擔不起!明兒咱們教裏發話,教他滾!”


  捕吏頭目連忙稱是,又遞了幾個銀餅,跪送了那個夥計回店,方才抹了一把汗,回頭罵了手下幾句:“平素都說勇於任事,現在還不是……”


  正罵著,剛才那夥計又踱了出來:“什麽死狗,敢在咱這裏大聲?”


  一群理應是威風凜凜的捕吏,被那個夥計死狗死鴨的罵著,個個滿頭滿腦的大汗,爬在地上一個聲也不出,周圍此起彼伏的商隊呼喊仙教永遠,那夥計聽了一陣滿意了又踱了進去,幾個沒被這夥計著實發落的捕吏宛如得了大赦一般,一個個連滾帶爬地上了馬,屁滾尿流地回去覆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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