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星空之下
“哦？你這後輩倒是有心了。”
拓跋鬆濤一怔，溫和一笑。
“水晶清蓮確實是不可多得的解毒聖藥，但我以前也曾用過，隻能壓製血毒一會，卻也無法根除。”
衛天目光黯淡下來，他是真的想幫一下拓跋鬆濤，畢竟這前輩和天下閣閣主相交莫逆，繞來繞去也算他半個師叔了。
“人生自古誰無死？我這死法雖然不怎麽體麵，但也無愧我本心了，既然你這小輩有緣到此，不如跟我說說清夙先生近況吧？”
老供奉輕聲笑道，抬頭看著衛天，絲毫不以衛天居高臨下望著他為忤。
衛天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開始從他見清夙第一麵開始說起，一直到坐論天下、玄天大典還有東方之亂……
不知不覺，日頭西沉，咕咕叫的肚子打斷了喋喋不休的衛天，他朝拓跋鬆濤一笑致歉，然後翻身飛下小山，開始在小山前的空地上紮起帳篷生火做飯。
老供奉出麵，巫族寨子村長猶豫答應了巫族少女重新回歸寨子，但是那叫彩雲的巫族少女父母雙親早亡，已是孤兒，衛天還是有些擔心她回歸寨子會被冷落孤立，但好在拓跋鬆濤答應衛天照顧她一二，這樣看在老供奉的麵子上，巫族眾人倒也不會太為難彩雲。
同樣是看在老供奉的麵子上，巫族人準備了宴席招待衛天，看著那些炸至酥香金黃的蟲子，衛天猶豫了再三還是擺手婉拒，最後隻是接受了一碗蛇肉煲，不過巫族人顯然不如漢人會烹飪料理，衛天喝下的蛇肉煲雖然鮮香，但其內依然能嚐出很明顯的土腥味。
在巫族人奉為珍寶送來的許多毒物中，衛天拒絕了大部分，唯獨要了幾隻千針聖豚，這種巴掌大小的魚體型渾圓，體表密布尖刺，讓人無從下手，在尚元大陸，這千針聖豚的定義有些像地球上的河豚，雖有劇毒味道卻極其鮮美，衛天那個世界就有不少瘋狂的吃貨“拚死吃河豚”，而在尚元大陸，千針聖豚中的最珍稀品種天針聖豚也名列“尚元八珍”之中。
衛天手中這幾隻千針聖豚體表覆蓋鱗片，數不清的尖刺呈晶瑩剔透的翡翠色，在夕陽的光輝下望去像是巧奪天工的寶玉，而最為珍稀的天針聖豚渾身尖刺都是純粹的紫色，那更是可遇不可求的神物了。
“這可得小心些了……饒是我和你的體質，若是處理不幹淨的話都會肚子痛吧。”
衛天喃喃低語，一旁的焱修舞目光炯炯的看著衛天處理聖豚，不發一語。
這幾隻千針聖豚也有仙階的實力，離水多日後仍殘留著些許活力，此時它們睜大眼瞳緊緊盯著衛天，讓衛天莫名有些發毛，無奈之下衛天隻好運起些許元氣，一巴掌一個將它們全部拍暈，然後從空間戒指中取出菜刀，一個一個開膛破土，仔細的將內髒和頭都去掉，然後用清水衝洗了數十遍，此時這些千針聖豚的尖刺依然碧綠濃鬱。
衛天點起篝火架上鐵鍋，耐心的開始了第一遍的蒸煮，千針聖豚的尖刺同樣是美味，可就是蒸煮去毒太過費勁，可為了美食的衛天卻有著能枯坐數日的耐心，不過好在他不用真的等幾天，一旁等不及的焱修舞過來幫忙，她手心處釋放出精純之極的神獸火焰，燦金色的火焰甫一出現就壓製住了那普通的篝火，但在精準的控製下，那號稱能焚盡萬物的神火沒有將平凡的鐵鍋融化。
一縷縷幽綠色的毒物被蒸發出來，升騰漂浮，時間久了連衛天都被熏得有些頭暈了。
星幕緩緩轉動，半夜時分那鐵鍋裏千針聖豚的尖刺終於變得完全透明，衛天高興的叫出了聲，然後不顧燙的一把抓起兩條聖豚，飛身又上了小山。
猶豫了片刻過後，衛天跳入萬蛇之窟中，落在了山壁處的那處空地上。
拓跋鬆濤睜開眼睛，笑意和煦，他望著衛天，淡笑道：
“敢下來了小輩，不怕我加害於你了？”
“是晚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衛天大剌剌的坐下，毫不臉紅的說道，他下來實在是冒了很大的風險，如果拓跋鬆濤想要奪舍他，那麽衛天隻有丹田中元珺碎片這一張底牌了。
衛天遞給拓跋鬆濤一隻晶瑩剔透的千針聖豚，然後不顧燙的自己先吃了起來，巴掌大的千針聖豚根本不足以果腹，但這種珍稀之物本來也隻是嚐個鮮，衛天為了保證口感而采用了水煮的烹飪方式，出鍋未加任何香料，這個世界上很少有極品香料能配得上千針聖豚的味道，盲目加香料反而是畫蛇添足牛嚼牡丹了。
完全去毒熟透的千針聖豚散發著濃鬱清香，渾身晶瑩剔透，宛如最美好的羊脂玉，千針聖豚體表毒針富有彈性，鮮美回味無窮，魚肉入口即化，更是人生難得的無上美味。
衛天光顧著大快朵頤，一時忘了和拓跋鬆濤搭話，而看上去就像個尋常鄰家老人的拓跋鬆濤卻遲遲沒有動嘴，他倒不是怕燙，而是此物乃有仙階水平，於體大補，他生怕吃下去精血激蕩會壓製不住體內血毒。
“罷了……反正老夫本就時日無多了！”
最後拓跋鬆濤長歎一聲，狠狠撕咬下了一口魚肉。
“要酒嘛老供奉？”
良久過後，吃的油光滿麵的拓跋鬆濤重重拍打著衛天肩膀，大笑稱讚他，那般親昵醉態就差和衛天拜把子結為兄弟了，衛天無奈看著兩人身前四五壇東歪西斜的空酒壇，心想他倒是忘了拓跋鬆濤修為被血毒壓製，無法用修為化解酒力了。
這幾壇後勁極大的草原醉還是衛天從龍羽逍遙床下偷來的，本想著此去西川一路迢迢，路途險惡而無趣，所以借此美酒來苦中作樂，沒想到在劍南就被拓跋鬆濤喝了一大半，別說身為草原人的老供奉酒力還真不是蓋的……不憑借修為都能硬生生喝下三四壇。
衛天眉毛忽然一挑警覺起來，他耳邊響起了悉悉索索的聲音。
借著澄澈星光，衛天探出山壁看見了山底那些往上爬的毒蟲毒蛇們，一雙雙或幽綠或赤紅或灰白的蛇瞳，在星光照不到的暗處閃爍著詭異的光，衛天不禁後退摸了一下山壁，入手冰涼滑膩，原來這山壁上還有毒蛇毒蟲們爬過留下的粘液痕跡。
隻著簡樸麻袍的拓跋鬆濤衣袍忽然無風自動，有絲絲縷縷的酒霧混雜著血氣自他頭頂升騰而出，血絲如小蛇般覆蓋了拓跋鬆濤的眼瞳，他蒼老仍然高大的身軀開始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衛天瞳孔漸漸縮緊，緩步往後退卻，他最後站在山壁最外沿的地方，隨時準備逃離。
“還是千針聖豚太補了麽……”
衛天喃喃低語道，氣息鼓蕩不定的拓跋鬆濤在衛天感知中還沒那麽恐怖，夜以繼日的與血毒對抗，顯然讓這位老人超凡脫俗的高絕修為受到了很大的損害。
礙於衛天身上的神獸氣息，那些毒蟲毒蛇們都繞開了衛天，爬到了拓跋鬆濤的身上。
那是幅衛天終生都無法忘記的恐怖場景，握著拳頭兀自忍耐的老人身上漸漸爬滿了毒蟲，那些毒蛇、毒蟲、毒蝙蝠等毒物層層堆疊，幾乎裹成了一個球，其中再也難看見人影。
毒物們用各種方法刺破拓跋鬆濤的體表皮膚，將自己毒囊中儲存著的各種毒素送入拓跋鬆濤體內，同時它們也從拓跋鬆濤體內獲得了血液，其中蘊藏著血毒的血液。
那些毒物們在麻痹著拓跋鬆濤的同時也被血毒麻痹著，它們終究會因為吸入血毒過多而轟然爆開，漫天碎屑混著毒血四散鋪灑，讓衛天狼狽躲避。
衛天內心受到了莫大的震動，在東方之亂過後，衛天一直有種恐懼感，時間是無情天道對人類最真切的懲罰，在渺茫艱難的成神之路前，大部分絕巔強者都選擇了龜縮於尚元大陸，汲汲於退而求其次的長生之路，時間讓曾經的絕巔強者變成了吸人血的怪物，不可一世的東方無敵、身為擎天五嶽的東方夜……甚至於還有天下閣清夙先生。
這種恐懼感隨著衛天閱讀清夙先生的手稿而越來越強烈，毫無修為的清夙先生，究竟是通過什麽方法活過了這六千年的漫長歲月？
清夙先生元神當世最強，奪舍任何一個人對他來說都輕而易舉，而天下閣後山上那些樂天知命的普通農民……真的不是為清夙先生提供軀體的工具人麽？
在懷疑一切又否定一切後，衛天漸漸對自己的存在和未來產生了懷疑，通過在東炎學院和玄州、饒南的曆練見聞後，衛天已經逐漸從一心複仇的偏激心態中恢複過來，他想和樂紅涯、龍羽逍遙、羅蒼、慕煬辰、君陌翊歌等一眾好友一起替天行道，匡扶正義，行俠江湖，但是在修煉之路的盡頭，會是東方無敵、清夙先生那樣的下場麽。
屠龍的少年，最終還是變成了惡龍。
然而今夜在饒南最南的劍南，詭異可怖的萬蛇之窟內，衛天終於見到了老一輩強者的良心所在，拓跋鬆濤身為饒南的守護神，為了中了血毒的自己不禍亂饒南，毅然決然的選擇了如此剛烈的自殺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