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理想國度(五)
胤禛接過海碗,仰頭望著高曠的蒼天,心裏繼續說開了:“朕自小不喜飲酒,今兒為了祭祀你們破個例。你們都看到了嗎?阿其那、塞思黑、穆延·巴赫、蘇沫茶、寶柱、梁九功,還有那些在這場曠日持久的奪嫡紛爭中死去的人們,朕叫不出你們的名字。你們中間有些是朕的死對頭,有些是朕忠心耿耿的奴才,還有些是中間派。出於各種原因,你們現在都已經不在人世。對於朕的那些死對頭們,朕要跟你們說一句話:朕要感謝你們,謝謝你們這一世與朕為敵。沒有你們,就沒有朕的今日。若有來生,讓我們再做死對頭好好爭鬥一場吧!對於那些效忠於朕的奴才們:朕也要感謝你們。你們為了朕的今日,付出了你們的所有,包括你們的生命。還有那些冤死的人們,朕愧對於你們,但是為了大清國,朕不得不這麽做。至於你們原不原諒朕也不管了。讓一切都隨風而逝吧。”
說完之後,胤禛猛一抬頭,咕嘟咕嘟喝了起來。腥辣的酒水嗆得胤禛連連咳嗽了幾聲。蘇培盛忙道:“皇上,您沒事吧?”胤禛擺了擺手,總算吃力地將一海碗的酒吞了下去,麵露淒涼之色,忽而揚聲道:“故人逐漸凋零,好似風中落葉!那些隨風而逝的你們,朕想念你們啊!”忽然他的目光堅毅起來,朗聲說道:“你們都安心地歇著吧,靜靜地看著,朕要開創大清國一代盛世去了。”一轉身,快速朝壇下走去。
一路上風餐露宿,連著趕了大半個月的路。蘇沫茶、哈赤塔二人專揀僻靜的小道行走,總算是沒出什麽大事。
馬車又趕了大半日的路程,哈赤塔一拽馬韁繩,將馬車停了下來。他轉頭衝馬車廂裏道:“蘇姑娘,下來吧。我們到了。”
蘇沫茶掀開簾子,從車廂裏走了下來,問道:“我們這是到哪兒了?”哈赤塔道:“我們兩日前就進入了福建境內,前麵是寧波碼頭,就是我們此行的終點站。”蘇沫茶手搭涼棚望去,隻見百十丈開外是一片碧波萬頃的汪洋大海,已經可以聽到海浪和海鳥的聲音了。一股清新的海風迎麵吹了過來。
遠處的寧波碼頭上人聲鼎沸,一派繁忙的景象。來往的船隻絡繹不絕。蘇沫茶望著哈赤塔疑惑道:“你的意思是我們要從寧波碼頭出海?”哈赤塔回頭望了眼身後,像是落下了什麽重要的物件似的,幽幽道:“是呀!大清國雖然疆土遼闊,可是已經沒有你我的容身之處。現在,巴圖統領的血滴子比過去的粘杆處還要厲害十倍。這些血滴子有鑽天入地的本事,隻要我們還在大清國的地麵上,遲早會被他們找到。避開他們的唯一方法就是離開大清國,那樣他們就再也沒轍了。”
蘇沫茶一怔,哈赤塔道:“怎麽?舍不得你的故土?你在整個大清國已經沒有親人,可以說了無掛礙,還舍不得離開嗎?”是啊!現在蘇家滿門除了自己全部罹難,連撫養自己的義父也已經慘死。自己的心上人估計也不在人世了,自己實在是沒什麽可留戀的了。可即使是這樣,蘇沫茶也從來沒想過要離開大清國。
哈赤塔向前走了幾步,展開雙臂,像是要將一望無際的大海抱入自己的懷中似的,說道:“蘇姑娘,我聽西洋的傳教士說,我們是住在一個叫做‘地球’的星球上,這個星球上有上百個國家,大清國隻是其中的一個而已。難道你就不想去別的國家看看嗎?看看那裏的風土人情,看看那裏的人們是怎麽過日子的。”
蘇沫茶麵露向往之色,自己心底裏是想出去看看的。在紫禁城中悶了幾十年,她總想著找機會出去走走,飽覽一下大清國的壯麗山河。不過眼下是沒機會了,竟然直接要離開這個熟悉的國度了。
哈赤塔折回到馬車旁邊,取出了幾個包袱拎在胳膊上,衝她說道:“趕緊走吧!萬一把血滴子招來了,想走都走不了了。”當先向碼頭走去。蘇沫茶回望了一眼身後,跟在他後麵低著頭緩緩跟了上去。
走了一刻鍾的工夫,二人已經到了碼頭上,隻見來來往往的行人、客商匯成了一片,搬貨、卸貨的好不忙碌。哈赤塔在人群裏四下尋找著,像是在找什麽人。忽聽人群裏一個人招著手喊道:“哈兄弟!哈兄弟!”哈赤塔也趕忙招手回應,拉著蘇沫茶撥開人群,走到了那人旁邊。
隻見那人四十來歲的樣子,一副商人的打扮,手裏拿著一個精巧的小算盤。二人像是很熟絡,哈赤塔拍著那人的肩膀,打趣道:“吳老板!最近又發大財了吧!”吳老板嗬嗬一笑,眼珠子裏閃著商人的精明,抱拳道:“哪裏呀!賺幾個碎銀子養家糊口而已。”哈赤塔道:“這位是蘇姑娘,跟我一起走的。”蘇沫茶向對方點頭致意,算是打了招呼。
吳老板道:“我的船正在裝貨,再過一個時辰才開船。我們先上船吧!”在他的引領下,二人上了一艘三層甲板的大貨船,隻見大批的力巴們正在賣力地裝貨上船。
吳老板將二人帶到了一間精致的房間裏,說道:“二位,這是穿上最舒適的房間了。你們將就一下。”哈赤塔拍了下他的肩膀,說道:“跟我就甭客氣了。吳老板,你去忙你的吧。”吳老板一拱手,走出了船艙忙活去了。
二人卸下了身上的易容,回歸了本來麵貌。哈赤塔將包袱收拾好了,見蘇沫茶坐在一旁,呆怔不語。他歎了口氣道:“蘇姑娘,別想那麽多。我帶你去甲板上吹吹風吧。一會兒船就要開了。”蘇沫茶起身跟著他來到了船尾,隻見碧波蕩漾的海麵上風平浪靜,幾隻白色的海鳥正在展翅飛翔,偶爾發出好聽的叫聲。蘇沫茶望著平靜的海麵,忽道:“哈赤塔,你把我送過去後還回來嗎?”哈赤塔嗤笑道:“我說蘇姑娘,你以為雍正皇帝和巴圖是傻子啊?我怎麽說也是粘杆處的右佐領,突然間消失不見了。他們肯定會聯想到我跟你一起逃亡了?我再回去豈不是自尋死路嗎?”
蘇沫茶憂慮道:“那你的家人怎麽辦呢?你就不管他們了嗎?”哈赤塔道:“跟你說吧,我在整個大清國裏舉目無親。自打我在粘杆處裏當上右佐領之後,就通過吳老板把我的家人們全部送出海了。粘杆處是什麽地方我比誰都清楚。稍稍一個閃失,說不定就有滅門之禍。我可不想連累我的家人。”蘇沫茶看了他一眼,隻見他眼神中透出常人難有的睿智,心想這或許才是紫禁城中少有的一個智者吧。
哈赤塔笑道:“蘇姑娘,不要用那種崇拜的眼神看著我。我隻不過是對自己的主子多了解一些而已。主子跟聖祖爺相比,文治武功肯定不如,但是有一樣要遠遠勝過聖祖爺。那就是鬼蜮伎倆、心狠手辣,所以這些年他才會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去組建粘杆處、血滴子,就是要維持自己的血腥統治。讓禦下的臣民們永遠對他心懷懼怕。他心裏認為一位讓臣民們恐懼的君主遠比一位賢明的君主地位要更穩固。在這樣的主子手下辦差,那腦袋都是係在褲腰帶上的。”
蘇沫茶不禁想起了先帝爺的音容笑貌、和藹可親,又想到了當今天子的陰鬱麵孔和詭詐眼神。正愣神間,忽聽船頭傳來一個清晰洪亮的聲音:“拔錨!起航!”是吳老板的聲音。接著一眾水手們忙活了起來。少時,蘇沫茶感覺到船身在晃動,看來要開船了。她抬起頭望著大海的盡頭,淡淡道:“哈赤塔,你還沒告訴我要去什麽地方呢?”
哈赤塔沒有馬上回答,而是伸出一隻手,五指晃動,像是在輕觸柔弱無骨的海風,說道:“我們坐船要一個多月才能到那裏。那裏對你我來說都是一個陌生的國度。其實,也並不算是完全陌生。”
見她麵帶疑惑之色,哈赤塔笑道:“雖然你我都沒去過那裏,但是那裏產出的物件我們早就見過了。像皇宮裏的西洋鍾、西洋千裏鏡都是那裏運過來的。那裏現在對我們來說,應該算是一個理想國度。至少,那裏沒有讓人聞風喪膽的血滴子。”
隻見大船已經掉過頭,揚起了寬大的主帆,開始朝著一望無際的大海深處緩緩駛去。蘇沫茶回望著碼頭上的人兒越變越小,她下意識地揮了揮手,猛然一想自己是在跟誰揮手道別呢?摯愛的穆公子?慈祥的義父梁九功?姐姐蘇沫瑾?大姐阿離?三姐薔薇?又或者是那座冷冰冰的紫禁城。此刻,她的心裏難得地平靜,卻沒有準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