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曼陀花葬（五）
蘇沫茶衝著墓碑，說道：“姐姐，從此這兒就是你的家了。這地方有些寂寞，好在阿爹、阿娘和蘇家的親人們都在，你們可以團聚在一起了。”她的身子有些不穩，趕忙用雙手撐著地，繼續道：“姐姐，你知道嗎？妹妹多想就這樣隨你去了。那樣，我們蘇家就可以大團圓了。幾十年來，妹妹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爹娘和蘇家的親人們。”說罷她的一隻手摸到了自己的小腹上，在撫摸著自己腹中尚未出世的嬰孩。
秋風瑟瑟，吹起了地上的紙錢四處翻飛，曠野裏一片枯敗的景象。阿塘又上前幾步，俯身勸道：“蘇副總管，我們該回去了。您這樣毫不顧忌自己的身子，就是紫蝶姑娘的在天之靈看到了，也不會安心的。”蘇沫茶的一隻手又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上，想了想道：“姐姐，妹妹要回去了。等‘頭七’的日子再過來看你。”
阿塘攙扶著她站起身來，一步一步朝不遠處的馬車走去。蘇沫茶一步三回頭，距離馬車也就十多丈的距離，竟然走了足足有一刻鍾。到了馬車旁邊，兩名屬員小心翼翼地將蘇沫茶扶著進了車廂裏，阿塘也坐了進去，吩咐道：“走吧！先到仙雅客棧。”趕車的小太監應了一聲。
三輛馬車開始緩緩駛離曠野，順著崎嶇的道路返回京城。蘇沫茶坐在車廂裏，依舊呆呆地出神。阿塘安慰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蘇副總管，您要想開一些。紫蝶姑娘是去了一個沒有煩惱、沒有痛苦的地方去了。如果還待在那汙沼地方，不知道還要受多少苦楚。”蘇沫茶幽幽道：“是啊，如果她還活著，不知道還要受多少苦楚。這一死算是徹底解脫了。”
阿塘不禁唏噓了一聲，道：“生而為人，早早晚晚都有這麽一天。就連天子也不能活萬萬年，又何況我們這些小民百姓呢？人生到了頭，都要歸於一場空寂。”蘇沫茶看了她一眼，隨即道：“阿塘，這段時間辛苦你了。跑前跑後的。”阿塘忙道：“這是屬下應當做的，何來辛苦一說呢。何況屬下與紫蝶姑娘也算同僚一場，理應前來送送。”
蘇沫茶掀開車廂側麵的簾子，見道路一旁是一塊塊田地，目下時節莊稼都收割幹淨了，田裏都空空的。她的目光掃向了遠處蒼茫的天際，十三衙門“四朵金花”如今就剩下自己這朵山茶花了。其它的吉梗花、曼陀羅花、薔薇花都已經凋謝。從此以後就剩下自己一個了。忽然間，一種前所未有的孤寂之感油然而生，蘇沫茶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腦海中浮想連綿。不時地跳出三人或嗔或怒或笑的身影。她們一個個那樣鮮活的生命，怎麽說沒就沒了呢？
行駛了一個多時辰，馬車回到了城裏，到了仙雅客棧門前。眾人進去換下了孝衣，就朝宮門的方向去了。又用了好一陣子，一眾人才回到了宮裏。蘇沫茶衝阿塘道：“你帶著她們回監裏去吧，我自己回去。”阿塘還是有些擔心，道：“蘇副總管，還是我送你回房間吧。再給你做碗粥，你從昨晚開始到現在什麽東西都沒吃。”
蘇沫茶擺手道：“我沒事，現在什麽也吃不下。你去忙吧。”阿塘福了下身子，領著一眾屬員去了。蘇沫茶一個人走進了自己的院子裏，剛推開房門，忽被一個人影一把捂住了嘴巴。蘇沫茶情急，忽見那人卻是穆碩。穆碩關嚴實了房門，道：“小茶，你去哪兒了？我都快急死了！”蘇沫茶道：“你怎麽來了？我去安葬我姐姐了。”
穆碩愣了一下，拉著她在桌子旁坐下，正色道：“小茶，時間緊迫，我跟你長話短說。養心殿西邊有個小花園你去過吧？”蘇沫茶點了下頭。穆碩道：“小花園裏有幾處怪石，其中最高的一處怪石下麵有個石洞，那是粘杆處直通皇宮大內的秘密通道。待會兒你就從那裏直接出宮。密道裏有人把守的，如果有人盤問，你就把這個亮出來。”說罷掏出了一塊翡翠腰牌遞到她手裏。
蘇沫茶滿心疑惑，正要發問，穆碩卻搶先開口了：“密道直通鐵獅子胡同的雍和宮，也就是以前的雍親王府。到了那裏之後，哈赤塔會在那裏接應你。然後他會把你帶到一個叫長憶亭的地方。你們在那裏等我。待我辦完了事，我就去跟你們會合。然後我們就離開紫禁城，遠走高飛。”
一聽到“遠走高飛”幾個字，蘇沫茶總算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忙道：“穆碩，到底出什麽事了？是不是主子不同意我們請辭？”穆碩道：“來不及細說了。日後再說吧。小茶，我方才說的話你都記下了嗎？”蘇沫茶點了點頭。穆碩猛然將蘇沫茶摟在懷中，緊緊地摟著，像是馬上就要失去似的。
蘇沫茶也被他突然間的舉動弄迷糊了，問道：“穆碩，你今兒怎麽了？感覺怪怪的。”穆碩嘴上說道：“沒事。”心裏卻想說的是別的話語：“小茶，或許我們要永別了。你要好好活下去，照顧好自己和我們的孩子。”但是這些話他不能嘴上說出來，那樣的話蘇沫茶會更加疑惑，從而不同意他一個人擅自行動。
片刻之後，穆碩放開了她，道：“小茶，拿好腰牌。快去吧。”蘇沫茶道：“那我先去了。你也要趕緊來與我會合。”穆碩招了下手，麵上一笑，道：“我辦完了事，很快就會去找你的。”目送著她出了房門。穆碩心中的一塊石頭方才落地，他起身在衣櫃裏翻了翻，找到了一身小太監的服飾，趕忙換上了。看看外麵的天光，幹脆等再暗一些再從東直門出宮吧。
在房裏左右無事，穆碩又找了一個包袱，將蘇沫茶日用的一些物件、簪子、衣物之類的都打包好了。如果待會兒能出宮，就全部帶出去好了。一切都準備妥當後，穆碩坐了下來，心裏的一根弦卻緊繃著。又挨了一個多時辰，天色徹底暗了下來。穆碩走到窗戶旁，伸手推開，隻見外麵已經黑乎乎的一片了。
時辰到了！如果一切順利，自己也要跟這座紫禁城永遠地告別了！穆碩將包袱跨在胳膊上，走到門口，回頭掃了眼房間，邁步鑽進了幕布一般的夜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