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曼陀花葬(四)
幾日之內,年羹堯調職的聖旨已經傳遍朝野,內外官員更加看清了形勢,紛紛揭發其罪狀。真是應了那句俗話:樹倒猢猻散。穆碩還在感慨著這位年大將軍,忽見門被推開了,一名粘杆侍衛走了進來,躬身道:“稟首領大人,年羹堯已經交出撫遠大將軍印。在十名粘杆侍衛的嚴密監視之下,赴杭州任上去了。”
穆碩擺了下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那名粘杆侍衛退了出去。曆經將近一年,“倒年”之事算是徹底完工。穆碩不禁有些饑腸轆轆了,突然間很想吃點東西。他一個人出了雍和宮,想找個地方吃個宵夜。大事已定,自己也終於可以喘口氣了。漫步來到一條夜市街上,終於找到了一個煮餛飩的小攤子,老板看樣子也要收工了。穆碩道:“老板,還有吃的嗎?”老板忙道:“客官您來的湊巧,再晚一步我就要收攤回去了。”
穆碩丟了塊碎銀子,道:“那來碗餛飩吧,多放點香菜。”那老板抓過碎銀子,趕忙道:“好嘞!客官請坐!”穆碩在小木桌旁坐了下來,不禁深呼吸了幾口夜裏的空氣,沁人心脾啊。不一會兒,老板將餛飩端了上來。穆碩開始抽出一雙筷子吃了起來。剛吃沒幾口,又來了一位老漢,也要了一碗餛飩,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穆碩也沒在意,忽聽那人低聲喊了句:“穆碩!”穆碩一驚,再去看那老漢,發現是易了容的哈赤塔!穆碩正要說話,哈赤塔道:“小心,周圍有人在盯著你。”穆碩機警地四下一瞄,果然發現不遠處的一株柳樹後麵有個人影,不時往自己這邊瞟一眼。
店老板又端來了一碗餛飩,哈赤塔也吃了起來,低聲道:“你聽我說,主子已經令巴圖暗中製定了‘螳螂捕蟬’清洗計劃,要清除二千三百一十八名目標。其中就包括你。”穆碩聞言渾身一震,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哈赤塔道:“有件事我瞞了你,巴圖身旁的烏木丁是我的異性兄弟。他把清洗名單拿給我看了。行動將於明日夜裏正式實施。穆碩,你趕緊逃命吧。遲了就來不及了。”
穆碩已經知道了問題的嚴重性,想了想道:“就算走,我也要帶上小茶。”哈赤塔道:“清洗名單上的第一個名字就是蘇沫茶。如今她人在皇宮裏,怎麽可能逃得掉?”穆碩又是一驚不小,暗道:“不行!我答應過她,就算拚了自己的性命也要護她周全。何況她現在已經懷了我的孩子,我絕不能拋棄她!”
哈赤塔趁吃下一個餛飩,低聲道:“女人還可以再娶,孩子還可以再生。小命要是丟了,你就什麽都沒有了。”穆碩決絕道:“哈赤塔,不要再說了。我主意已定,一定要將小茶救出來。這樣吧,我即刻想法子將她帶出宮來。你去雍和宮外準備好馬車等用品。萬一我回不來了,你要答應我安全護送她離開紫禁城。”
哈赤塔方欲再言,穆碩截口道:“哈赤塔,待會兒你來一下我的房間,我有東西交給你。”隨即站起身來往雍和宮走去。哈赤塔望著他離開的身影,歎息了一聲搖了搖頭。他與穆碩是多年的好兄弟,一直互相幫助扶持。知道皇上要殺他時,就已經暗中替他謀劃好了一切,連出逃的路線都想好了。就在方才,他早已經備好了一輛馬車和幹糧等物事,原本想著告訴他之後就讓他直接連夜出城的。
現在看來一切都白費了。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啊,他為了宮裏的那一個她,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哈赤塔吃完了剩下的半碗餛飩,付了錢朝自己的宅子走去。回到自己的宅子裏,哈赤塔洗漱了一下,躺到了床上,心想天一亮再去雍和宮吧。這麽多年來,自己雖然身居粘杆處右佐領的高位,卻沒有執行過機密差事。主要精力放在處裏的一些雜事上。粘杆侍衛的訓練、俸祿的發放、物品的采購等等,沒想到這反倒救了自己一命。
當時,哈赤塔看完了烏木丁提交上來的清洗名單,慶幸沒有自己的名字。不過,他心裏已經盤算好了。隻要自己的好兄弟穆碩能夠逃出升天,自己也會找個合適的機會離開粘杆處。皇上的手段太厲害了!再不走隻怕禍事遲早要降臨到自己頭上。
迷瞪了一陣子,窗外就大天四亮了。哈赤塔洗漱了一下,換上了常服,騎馬來到了雍和宮大門口,直接來到了穆碩的房間。伸手敲門,裏麵傳來穆碩低沉的聲音:“進來。”哈赤塔推門而入,反手關上了門說道:“我說穆碩,我還是要勸勸你。為了這麽一個女子賠上性命值得嗎?”
“值得!”穆碩吐出了幹脆利落的兩個字,轉身望著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他身旁,道:“等你遇到了屬於自己的真正愛情了,你就懂了。”哈赤塔有些沮喪,坐到了一把椅子上。穆碩正色道:“哈赤塔,待會兒我會從密道直接入宮,找個機會讓她從密道出來。你在雍和宮這邊接應。見到小茶後立刻將她帶到城外的長憶亭。我會在兩個時辰內趕出皇宮與你們會合。如果兩個時辰內沒出來,就說明我已經遭遇不測。你們就趕緊走吧,不必等我。”
哈赤塔站起身來,氣憤道:“我的穆大首領,我看你還沒睡醒吧。你隻要一進皇宮,就會有一大堆人盯著你。烏木丁說為了殺你,巴圖準備了五十名身手一流的血滴子。你武功再高,能敵得過他們嗎?”穆碩沉默不語。哈赤塔圍著他轉了一圈,說道:“隻要你一進入皇宮,就插翅難逃了。你弟弟巴圖做夢都想取代你的位置,這點你不是不知道。她一個蘇沫茶有什麽好的,值得你那樣看重?趕緊跟我走吧,所有一切出逃的事宜我都準備妥當了。”
穆碩望著他,鄭重地道:“哈赤塔,如果你還當我是你的好兄弟,就別說了。照我說的去做吧。護著小茶安全離開紫禁城。我謝謝你。”見他仍然一副油鹽不進的表情,哈赤塔怒道:“她蘇沫茶是死是活關我哈赤塔什麽事?我又不認識她,幹嘛要幫她?”穆碩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好兄弟,我知道你說的是氣話。這輩子能交上你這麽個好兄弟,我穆延·巴赫沒白活。”
哈赤塔知道,自己無論說什麽也於事無補了。穆碩從桌案上拿過一封信遞到了他手中,說道:“待你們遠走時,將這封信交給小茶。”哈赤塔接過信塞入了自己腰間,一把將對方摟住了,道:“好兄弟!入宮之後,萬事小心。巴圖的血滴子不好對付。我和蘇姑娘在長憶亭等你。你一定要回來!”穆碩笑了下,道:“兩個大男人摟在一起,給外人看見了成何體統?”卻緊緊地捏住了他的肩膀。
他心裏清楚,也許此生再也沒有機會相見了。少時,穆碩放開了對方,道:“你趕緊走吧,省得引人懷疑。”哈赤塔道:“好兄弟!保重!”快步出了房門。
穆碩望了眼房門口的方向,坐回了桌案前,從抽屜裏取出自己的腰牌。是一塊長方形的翡翠腰牌,正麵刻著“尚虞備用處”幾個字,旁邊還譯了滿文。背麵是他的名字及職位:穆延·巴赫,首領。最下方雕刻了一隻螳螂的頭。雕工精細,隱約可見螳螂頭上兩根細微的觸角。穆碩撫摸著腰牌,眉頭緊蹙,陷入了深思之中。
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每次行動之前,都必須思慮一切可能發生的因素。然而這次,他很清楚,留給自己思慮的時間已經不多。
天空中是一片愁雲慘淡萬裏凝,呼吸的空氣都讓人感覺到沉重不堪。周遭是一片空曠地,立著一座突兀的墳包子,足有一丈多高。墳包子旁邊立了一座新墳。淡黃色的新土壘就,上麵灑滿了白色的紙錢。正前方插著一根引魂幡,幡上的白紙條隨風搖擺,像是在同那些歸於天際的亡靈打招呼。
下葬儀式結束後,太平義莊的人就撤走了。墳地上隻剩下了蘇沫茶與阿塘。尚膳監的馬車停在不遠處,十多名跟著過來操辦的屬員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麽。蘇沫茶已經在蘇沫瑾的墳前跪了好幾個時辰,阿塘多次勸慰就是不肯離去。一座黑漆漆的石碑上刻著“長姐蘇沫瑾之墓”。最下方的位置刻著立碑人和時間。
蘇沫茶斜著身子,跪坐在地上,臉上淚痕猶在,可是她的眼中早已沒有眼淚。連著哭了多個時辰,她的眼淚已經哭幹了,眼泡子哭得腫腫的。阿塘站在她身後,無奈地望著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