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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相煎何急(二)

  胤禛沒有接她的話,而是夾起一塊烙糕嚐了嚐,滿意地道:“嗯!不愧有‘吉祥四糕’的美譽。外焦內嫩、味香適口!蘇監正,你也嚐嚐。”蘇沫茶應了聲,夾起一塊烙糕嚐了嚐,覺得味道一般,遠沒有對方形容的那麽好吃。看來無論是什麽美食,心情永遠是最重要的。隻要心情好,就是吃窩窩頭也會覺得倍兒香的。


  蘇沫茶又嚐了兩口,忽而想起八皇子來了。他此刻還遠在自己的母妃埋骨之所景陵,想必已經收到風聲了,隻怕會萬分震驚、傷心欲絕。他肯定也會萬般懊悔,懊悔自己犯下了這麽大的錯誤,竟然讓政敵有了可乘之機,而且一擊得手。


  蘇沫茶不禁抬眼望了望對坐之人,見他麵色冷峻,端著酒壺自斟自飲了起來。可是她還是察覺到他臉上一絲不易察覺的誌得意滿的神色。四皇子與八皇子都是聰明絕頂之人,論才幹,皆可以治國安邦。


  然而,既生瑜,何生亮!他們終究要一決雌雄!

  景陵妃園寢是康熙皇帝諸妃的園寢,位於景陵迤東裏許,始建於康熙二十年,稱慧妃寢。因為康熙皇帝的惠妃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首個葬入而得名。


  冬日裏的昌瑞山一片深綠之色,越發顯得莊嚴肅穆。守陵大院的正堂內,紫蝶側身坐在一把椅子上,胤禩坐在正位的太師椅上,麵色波瀾不驚。斃鷹事件發生後,胤禟趕忙命令紫蝶快馬趕到景陵這邊,將湯泉宮發生的一切全部稟告胤禩。就在剛才,紫蝶費了半個時辰將斃鷹事件的前前後後都詳述了一遍。從始至終,胤禩都是一言不發,甚至臉上絲毫的表情變化都沒有。


  但是,紫蝶清楚,他的內心裏此刻已經翻江攪海了。良久,胤禩才端起桌案上的茶碗,結果手一抖,茶水潑在了手上。紫蝶趕忙遞過自己的手帕,胤禩終於開了口,淡淡道:“無礙的。”依舊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水。


  紫蝶又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胤禩笑了下,道:“本貝勒一向以為自己府中的籬笆紮得牢,不相幹的人進不來。沒想到這次玩鷹的反倒被鷹啄了手。”紫蝶進言道:“事情發生後,我們馬上控製了押送壽禮的人員,發現少了一個人。”


  “誰?”胤禩依舊是一副平淡的口吻,仿佛隻是在詢問一件事不關己的事情。紫蝶答道:“寶柱!是貝勒府中的侍衛。聽其中的一名押送人員說到達湯泉宮後,眾人都以為差事辦完了,也就鬆懈了下來。寶柱聲稱不太舒服,找地方歇息去了。事後我們把湯泉宮四處搜查了一遍,已經找不到人了。”


  胤禩笑了笑:“竟然是他!沒想到啊真是沒想到。”紫蝶又試探著問道:“奴才懷疑寶柱乃是粘杆處裏的一名粘杆侍衛。因為在皇駕尚未到達湯泉宮之前,奴才曾偶然見到粘杆處首領大人穆碩化妝成小太監的模樣,混在雍親王的身邊。後來十四貝子以護駕的由頭搜捕時,他已經逃之夭夭了。”


  胤禩隨手將茶碗丟了出去,磕在青磚地麵上登時支離破碎,怒道:“又是粘杆處的粘杆侍衛!他們像討厭的蒼蠅一樣無處不在,到底要幹什麽?”紫蝶一驚,趕忙跪身請罪:“奴才有虧值守,上次奉命排查貝勒府中的人員竟然沒有查出這個小人,請八貝勒爺責罰。”胤禩擺手示意她起身,說道:“這事不怪你,要怪隻能怪本貝勒自己。那個寶柱還是我一手提拔做了貼身侍衛,他整日裏在我麵前晃悠,我竟然絲毫沒有看出破綻。本貝勒也是蠢得夠可以了。”


  紫蝶起身,試探著問道:“八貝勒爺,事情既然已經出了,還是趕緊想想後續該怎麽補救。萬歲爺此次極為震怒,隻怕不會輕易放過……”後麵的話竟不敢再說出來。胤禩苦笑了一聲,歎道:“皇阿瑪要怎麽降罪隨他好了。我這回是豆腐掉進了灰堆裏——怎麽洗也洗不幹淨了。我以前兩次被罷去多羅貝勒爵位,大不了再來個第三次。”


  旋即,他又感慨了一句:“蒼天不助我胤禩啊!蒼天若助三分力,扭轉乾坤一仗成!”話語聲透出無限悲涼、無奈的氣息。紫蝶忙道:“當此緊要關頭,貝勒爺萬萬不可泄氣啊。多少大事還等著您拿主意呢。”胤禩無奈地搖了搖頭:“尤其是皇阿瑪最後那一句:自此朕與胤禩,父子之恩絕矣。蒼天不佑我胤禩,再努力又有什麽用呢?”


  紫蝶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勸慰,隻能呆呆侍立在一旁。胤禩輕咳了一聲,望著紫蝶道:“紫蝶姑娘,待會兒還要辛苦你連夜趕回去,告訴九弟他們千萬不要為了我再去向皇阿瑪求情。否則不但於事無補,反倒會激怒皇阿瑪。就算我此次倒下去了,隻要他們三人還在,八爺黨就還有翻盤的機會。告訴他們,這是我的命令,務必要遵照辦理。”


  紫蝶說道:“奴才一定將話帶到。”胤禩接著說道:“如今關鍵人物寶柱已經逃走,斃鷹事件再追查下去已經毫無意義。停止追查吧。”紫蝶急道:“貝勒爺,奴才倒是覺得還有繼續追查的必要。寶柱雖然已經逃走,但是隻要證明了是有人暗中對壽禮動了手腳,一樣可以洗脫您的罪名。”


  胤禩搖頭道:“你剛才不是說過九弟請旨徹查斃鷹事件未獲得皇阿瑪允準嗎?如果我們私下裏追查被皇阿瑪知道了那就等於是公然抗旨,隻怕到時候皇阿瑪會怒上加怒。據我分析,皇阿瑪當場沒有同意有兩種原因。第一種是他老人家不信任九弟等人,覺得讓他們徹查會故意偏袒我。他老人家會私下裏令尋他人代替。第二種是他老人家根本就不想徹查,而是想借斃鷹事件趁勢打壓我。如果是第一種還好,如果是第二種那我這回就真的禍福難料了。”


  不得不說,他對局勢分析得十分透徹,已經到了洞若觀火的地步。紫蝶立著,忽然就走了神,心道:“難道蒼天真的就不佑八皇子嗎?”胤禩道:“好了,就說這麽多。記住我剛才說的話,你趕緊趕回去吧。稍後我也會趕到湯泉行宮,親自向皇阿瑪請罪。隻是不知道他老人家還肯不肯召見我。”然後擺了擺手。


  紫蝶隻得躬身退了出來,直接來到馬廄裏,見隨行的兩名侍衛正在喂馬,吩咐道:“你們二人速去準備路上用的幹糧,然後再挑選幾匹快馬。我們一炷香後就要啟程趕回湯泉宮。”那兩名侍衛應了一聲,紫蝶道:“我在外麵的官道上等你們,準備好後立刻過來,我們即刻出發。”說罷出了大院,一個人走上了官道。


  野外一片暗灰色,天空中烏雲密布,像是在醞釀著一場新的暴雪。紫蝶一個人迎風而立,望著不遠處巍峨雄壯的皇家陵寢,掩映在一片灰暗之中,油然而生一種生死無常的蒼涼之感。誰勝誰負又如何呢?百年之後還不是都要埋在一個土饅頭裏。


  她觸景生情,隨口吟誦起南宋詩人範成大的詩來:“家山隨處可行楸,荷鍤攜壺似醉劉。縱有千年鐵門限,終須一個土饅頭。三輪世界猶灰劫,四大形骸強首丘。螻蟻烏鳶何厚薄,臨風拊掌菊花秋。”隻見兩名侍衛牽著三匹駿馬趕了過來,其中一名侍衛上前躬身道:“姑娘,一切都準備好了,是不是馬上出發?”


  紫蝶腳踩馬鐙子,翻身騎了上去,回頭望了眼守陵大院,心道:“八貝勒爺,但願您能早日想開,早些振作起來。”然後猛地一夾馬肚子,駿馬如離弦的箭一般,快速衝了出去。


  一連下了好幾場大雪,日頭終於在人們的久盼之中露出了笑臉,陽光已經有了淡淡的溫度。街道上的積雪開始融化殆盡,悶在屋中的人們也都走了出來,偌大的紫禁城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生氣。


  蘇沫茶坐在馬車廂裏,頑皮地伸出一隻手來,沐浴著冬日裏的陽光。一旁的穆碩趕忙將她的手拽了回來,說道:“你沒聽過嗎?下雪不冷化雪冷。仔細把你的手指頭凍掉了。”蘇沫茶笑道:“怕什麽!手指頭真凍掉了,我就什麽也不幹了,整日裏賴著你,看你到時候煩不煩!”


  穆碩捏了下她的臉頰,說道:“你呀!大正月裏的,就愛說這些不吉利的話。隻怕小時候在家中也是調皮鬼。”蘇沫茶聽到“不吉利”幾個字,忽然間不開心起來。穆碩忙道:“小茶,你怎麽了?”蘇沫茶望著他道:“我聽說萬歲爺昨兒又降下一道諭,直言八皇子‘行止卑汙,凡應行走處俱懶惰不赴,停本人及屬官俸銀俸米、執事人等銀米’。八皇子聽聞之後,大受打擊,當夜就病倒了。這個正月裏,這位八賢王才是真正的不吉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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