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滅門慘案(三)
愛新覺羅?胤礽是大清國建國以來第一位經過公開冊立的皇太子,而且在天子離京其間多次奉旨監國,不想如今會走入這麽尷尬的境地。蘇沫茶猶豫了一陣,試探著問道:“義父,以您的觀察,萬歲爺會行廢立之舉嗎?”梁九功盯著手裏的銅錢,歎道:“難說啊!如今君與儲君之間的矛盾已經很難調和。你可能不知道,前兒萬歲爺申斥太子爺的時候,太子爺居然出口頂撞了一句。當場把萬歲爺氣得險些岔了氣,隨即責罵他‘忤逆君父,無有孝悌之心’。你知道萬歲爺是以仁孝治天下的,極為重視孝道。太子爺此次不知道是不是豬油蒙了心,竟敢口出狂悖之言,公然忤逆君父。你想萬歲爺心裏能不鬆動嗎?”
蘇沫茶默然不語。梁九功手拿兩枚銅錢輕輕地敲擊在一起,發出“叮叮”的脆響聲,說道:“話又說回來了。反正這也不是我們當奴才的該操心的事。我們隻管當好我們的差就行了。”二人結束了這個敏感的話題,蘇沫茶又道:“義父,我已經跟魏叔叔談過了,準備找個時間見見這位禿鷹。”
梁九功點頭道:“這幾年你在宮中也經曆了不少事,想必心智也成熟了不少。義父此次之所以不插手,就是想讓你獨擋一麵好好曆練一下。記住!見禿鷹的時候,要讓小魏子找幾名武藝高強的高手陪著,免得出了意外。那個禿鷹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兒,大意不得!”蘇沫茶點頭道:“我記下了。剛好後日下午我不當值,就出宮去見見禿鷹吧。”
直郡王府花園裏人工挖了一個池塘,種植了大麵積的荷花。如今時節已過,水麵上隻剩下一點殘荷。清冷的月光鋪灑在水麵上,平添了一絲蕭索之意。胤禔坐在琴架前,深呼吸了一口,開始十指撥弄琴弦彈奏起來。麵前的玉堂一身素衣打扮,手持一條白手絹,應著哀怨婉轉的琴聲吟唱了起來:“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相交歡,醉後各分散。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唱詞是李白的名篇《月下獨酌》,尤其是其中的二一句“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已經成為千古傳誦的名句。一曲終了,琴音回味悠長。胤禔衝玉堂招了招手。玉堂含羞一笑,向他緩步靠了過去。胤禔拍了拍身旁圈椅的位置,示意她坐下。玉堂於是跟他坐了一張椅子,問道:“王爺,玉堂方才唱得如何?”
胤禔尚未答言,忽聽池塘邊的柳樹後一人道:“唱腔頗為淒婉動人,隻是有些不合時宜。以妹妹愚見,算不上上乘之作。”隻見薔薇一身黑色的著裝,雙手自然地搭在小腹上,施施然走了過來。方到近前,她福了福身子,道:“冒昧來訪,打擾姐夫、姐姐的雅興了。”玉堂趕忙起身拉著她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嗔怒道:“我看你的腦袋瓜子是讀醫書讀壞了,說起話來也是顛三倒四的。”胤禔也道:“薔薇,你怎麽這個時辰來了?可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玉堂以為二人又要談論朝堂之事,起身說道:“那你們聊吧,我回房看看弘犀。”薔薇攔住她道:“沒事,隻是最近有些悶,想找你們說說話兒。”玉堂複又在椅子上坐下了。胤禔想了下,問道:“皇阿瑪的龍體怎樣了?我聽說這幾日進食很少,一直吃不下東西。”薔薇麵帶憂色,回道:“萬歲爺近日跟太子爺一直在生悶氣,胸中鬱結,自然就吃不下東西了。何況他老人家已上了春秋,消化能力本就不好,稍微吃點東西就容易積食。禦藥房已經開了藥,服了幾劑,可還是未見大好。萬歲爺心中的氣還沒消,憂思沉重,吃什麽靈丹妙藥也不頂用。”
胤禔一時陷入了沉默,像是在認真思考著她說的話。玉堂看了胤禔一眼,謹慎地說道:“此事連我們這些深宅的婦人們都知曉了,說是太子爺當麵忤逆了皇阿瑪。就算是平常人家的兒子頂撞自己的父親,當父親的也會受不了。又何況是君父呢?難怪皇阿瑪會如此生氣了。”胤禔沉聲道:“這你就不懂了!太子爺的生母——故去的孝誠仁皇後乃是索額圖的親侄女。有了這層關係,太子爺與索額圖之間自然不像平常的主仆那樣,而是有著特殊的親情關係。所以索額圖這麽多年來才會一直死心塌地的輔佐太子爺。如今索額圖慘死宗人府,族人也大多受到牽連。你想,太子爺心裏能不恨皇阿瑪嗎?”
如果太子爺真有痛恨皇父的心思,照這麽發展下去,他已經是走在懸崖邊上了。腦中閃過這個念頭後,胤禔的心情歡愉了起來,忽又說道:“太子爺與索額圖的關係非同一般。你們看著吧,他不會就這麽善罷甘休的,說不定自己就把自己送到絕路上去了。等他真正倒台那一日,太子名位懸空,我們一眾兄弟的奪嫡大戰才算真正開始。到時候隻怕比現在還要血腥殘酷!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啊!”
薔薇、玉堂二人相視一眼,望著端坐著的胤禔,見他忽然間麵露興奮之色,像一名身穿全副鎧甲、手持寶劍的急先鋒,馬上就要上戰場衝鋒陷陣、大殺四方。
這或許就是權力之爭的魅力所在。明知道一旦落敗,就會落個身敗名裂的結果。但是麵對大清國未來最高權力的爭奪,眾皇子們依然是熱血沸騰、趨之若鶩。薔薇、玉堂這一對姐妹皆是麵露猶疑之色,她們很難理解,那把乾清宮的龍椅真就那麽重要嗎?難道坐上去比兩袖清風雲彩飄的神仙還快活嗎?她們實在是想不透。
凋敗的荷塘中像是有一隻無名的水鳥飛了起來,撲棱棱地扇動著翅膀飛向了荷塘深處。帶動著水麵上的月亮支離破碎,月影來回地搖晃個不停。胤禔望了眼水鳥飛逝的荷塘深處,複又收回目光落到了二人身上。很顯然二人方才的表情已落入他的眼中。他伸出一根食指輕輕勾了一根琴弦,登時發出‘叮’地一聲,然後道:“我知道你們姐妹倆方才心裏在想什麽。你們肯定在想我們這些皇子們為什麽會如此熱衷於爭奪那把龍椅是吧?除了我之前講過的自保那一點外,其實還有一個重要的原由。就是因為有這個原由存在,才會促使我多年來一直奮不顧身地追逐著儲君之位。”
二人都是一驚,而後目光全部落到了他身上。胤禔接著說道:“我之所以爭奪皇位,倒不像四弟、八弟那樣,純粹的是因為欲壑難填,想坐到那個大清國最高的位置上,獨享君臨天下、四海稱臣的那一份尊榮!《禮記?大學》有雲: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我的這個原由就是‘平天下’。”
見二人麵帶疑惑,胤禔笑道:“那我就給你們吊書袋解釋一下何為‘平天下’吧。儒家‘平天下’的終極目標,就是要達到天下均平的社會理想狀態。但這個‘均平’不是絕對的量的均勻,而是一個表示合理、平衡、公正、公平、秩序、和諧等意義的內涵豐富的概念。就基本含義來說,它更多的是一種在等級秩序基礎上的平等和公平。我對未來的大清國的發展是有自己的一套設想和規劃的。然而若想實施,我就要成為那個唯一的發號施令者。否則一切都是空談妄想。”
薔薇說道:“王爺誌存高遠,心係天下,薔薇心中感佩莫名。隻是如今太子爺雖然大失聖寵,然而太子黨在朝中的勢力仍然不可小覷。就算太子黨崩塌了,後麵還有八爺黨、四爺黨都不容易對付。王爺若想實現平生的抱負,估計還要過五關斬六將。”玉堂接口道:“王爺,您盡管去做!妾身雖然幫不上您什麽忙,但是一定會在佛前日日為王爺祈禱,期盼王爺早日得償所願,一展平生抱負。”
胤禔說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也不能過於苛求。你們有這份心就夠了。”忽而望著薔薇,見她一身黑色皂衣,在夜色的掩映下越發顯得嫵媚動人,不禁道:“薔薇,夜深了。今晚就陪你姐姐住在府中吧。明兒一早再回宮去。”
薔薇想了下,說道:“好吧。那我就留下來陪姐姐吧。”胤禔起身往福晉的房中走去,玉堂意味深長地望著他的背影,而後拉著薔薇道:“走,我們回房沐浴去吧。”二人來到內室,由丫鬟除去了衣衫,一起進入了一個裝滿熱水的大木桶中。
玉堂道:“你們都下去吧。”兩名伺候的丫鬟躬身退了出去。薔薇輕撫著自己的胳膊,問道:“小弘犀呢,這麽晚估計早就睡熟了吧。”見玉堂一副若有心事的樣子,頑皮地用手嗬了下她的胳肢窩。玉堂怕癢,連忙去躲,嘴裏罵道:“死丫頭!越大越沒個正型了!”二人在木桶裏嬉戲打鬧了一陣,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時的豆蔻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