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第七十一章(下)
多爾袞接過信箋,掃了眼未見署名,心中隱有猜測,挑眉望向半跪的額爾德克。
自然不用等他開口詢問,額爾德克已行完禮起身,垂首道:“福晉請王上親覽後,將此手書仍叫奴才帶回去。”
捏了捏封皮並未拆開,多爾袞睨著他問:“你不在多鐸跟前當差?”
在他眼皮子底下,額爾德克渾身沒一處自在,手心沁著汗,心翼翼地答道:“回王上,王爺命奴才給福晉辦事兒。”覷著他臉色,又補充道,“王上,福晉……乃事關肅親王……”
多爾袞輕彈信封的手指一頓,突然莫名地心虛。
額爾德克見他神色有異,不知自己錯了什麽,即時住口。
端起茶盞啜飲一口定了定神,掩去瞬間的狼狽,方才拆開內信,看了幾行,便發現剛才的胡思亂想太過荒謬,自哂一笑,心下稍安。信不長,泰半是醫囑,遣詞平淡,倒也不算晦澀,可匆匆瀏覽卻難品深意,從頭又讀了一遍,才將紙箋折攏握於掌心,起身緩緩踱到窗前。
額爾德克見他沉思,不敢打擾,靜靜地候在一旁。不過半盞茶工夫,就聽他道:“你回去交差吧。錢牧齋過兩日放他出去就是了。”卻是半句也未提起豪格。
“嗻。”額爾德克應了,遲疑道,“隻是這信……”
多爾袞頭也不回,擺了擺手道:“我自會處置。”
額爾德克哪敢與他計較此事,王命難違,待會見了錢昭照實就成,於是磕了頭便退了出去。
已是陽春三月,今晨卻北風驟起,寒意透過窗紗拂麵。多爾袞推開步步錦格心的檻窗,竟有雪片伴著梨花斜飛而入,他在漆案上撚起一片殘瓣,彈指揮出窗外。心中已有了成算,正欲吩咐下去,回頭卻見嚴鳳餘候在落地罩外頭,便問:“什麽事?”
嚴鳳餘躬身答道:“回王上,大福晉請您過去。”
多爾袞聞言怔了怔。自那日之後,她就沒跟他過一句話,哪怕他去探病,兩人也隻默然相對,今兒怎麽……他挑眉問:“豫親王福晉回去了?”
嚴鳳餘道:“是,領著七阿哥回府了。”
他點了點頭,想起發妻,又忍不住歎息:“我去瞧瞧她。”
大福晉在炕上半坐,待丈夫進來,便屏退了一眾婢女太監。
多爾袞除了貂氅,示意嚴鳳餘回避,在炕沿落座,望著大開的窗,皺眉道:“今兒倒春寒,你身上不好,若再受了風,又得多吃幾藥。”
“礙不著,你曉得我病是怎麽來的。”大福晉毫不在意他臉上的尷尬之色,道,“開著窗敞亮。我有話問你,不想旁人聽見。”
她一向溫婉穩重,起話來柔聲細語,哪有過如此生硬無禮。可瞧著她憔悴發黃的麵容,他心裏卻一絲火氣也生不出來,溫言道:“你想問什麽?咱們之間沒什麽不能。”
大福晉直起身子,緊緊握住他一隻手,盯著他問:“好!那我問你,七是不是你的?”她感覺抓著的那隻手突然一僵,他的目光下意識地閃避,便咄咄逼人地追問道,“你甭叫我猜,給我一句準話,就是死了也好瞑目!”
多爾袞猶豫片刻,終於望著她回道:“是。”
大福晉早已心中有數,並不覺得意外,反而鬆了口氣,放開他的手,道:“既然這樣,趕緊把孩子抱過來。幸好多爾博也還,世子還沒請冊。”
多爾袞不料她如此反應,心中感念之餘,卻仍搖頭道:“不急,還是叫錢昭先帶著吧。多鐸想必也不會虧待他。”
大福晉皺眉,有些痛心地數落道:“你也不想想!多鐸有多尼呢,將來什麽能輪上七?便是錢昭,以後她和多鐸再有孩子,也不一定顧著七。”
多爾袞輕拍了拍大福晉的手背,笑道:“你知道我的,也不曉得還能撐幾年,終究要讓多鐸接手。若是強要扶著七,等我死了,不定反害了他。”
大福晉望著他滿臉無奈的笑,不禁悲從中來,強忍淚意,道:“好好的,這些不吉利的做什麽……”他是最明白的人,她也隻是有些不甘心罷了,看著他這麽多年腥風血雨裏掙下這份基業,究竟是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