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六十九章(中)
多鐸剛才與兄長單獨談了半個時辰,不歡而散。
因明日議政處諸王大臣集議,定豪格之罪,擬削爵幽係奪牛錄屬人,處罰雖重好歹保住了性命,他也不便反對。可多爾袞要吞下豪格的正藍旗,想叫他去蹚那渾水,多鐸便不樂意了。
爭論了好半,也沒個結果。臨去時,見一人穿過門廳進了正堂,心中沉鬱竟被興奮蓋過,急忙策馬回府,尋錢昭分享。
可到了家中,錢昭那院空蕩蕩,隻留了耿諒領著太監看守。
多鐸找不著人,心裏貓撓似的,沉著臉問:“你主子呢?”
耿諒躬身答道:“回王爺,福晉去了西郊別院,是要會客,今兒晚上就住那邊了,明兒才回來。還留了話,王爺若有急事,就派人知會她。”
“會客?”多鐸狐疑地問,“什麽樣的客?”
耿諒搖頭道:“奴才不知。”
多鐸揮手叫他去幹自己的活兒,轉身出了院子。他撫著下巴想了想,還是抑不住滿心好奇,命人備馬。
柳如是入京之後就住在正陽門外大柵欄一帶的客棧中,此地魚龍混雜,為出入方便,她一概男裝示人。因丈夫錢謙益被檢舉先後與吳勝兆和黃毓祺謀反案有關,逮捕下獄,去年押解至京師,至今還關在刑部大牢。
她一路追隨丈夫北來,積勞成疾,本來是住在大名府友人莊中養病,可翻過年後,聽錢謙益在獄中缺衣少食,凍餓致病,已不能起身,忙趕到京中奔走。就算不能解救出獄,若清廷允她延醫問藥,送些衣食也好。
奔波了一,無功而返,她回到客棧,仆人稟報,有生客來訪。
柳如是盛名在外,見多了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疲憊地擺手道:“不見,叫他回吧。”
仆人道:“夫人,那儒生話和善客氣,還言及老爺。要不您還是見見?”
柳如是凝眉想了想,遂道:“去請人進來。”她換了身見客的衣裳,坐於廳中,看著仆人引了客人入內。
隻見來人三十餘歲,麵容清臒,儒雅溫和,拱手一揖道:“鄙人林瑜,見過錢夫人。”
柳如是回禮道:“林先生請坐。恕妾失禮,老仆言先生有解救我夫之良方,若真能使受之脫困,我夫婦二人必傾囊以報。”
林瑜心道這位昔日花國行首果然詞鋒厲害,全無客套,當即笑道:“夫人真乃巾幗丈夫!實不相瞞,林某此來是代家主傳話,尊夫不日便可化險為夷,夫人靜待佳音即可。”
柳如是哪會輕信,挑眉問道:“妾與先生似乎從未謀麵,不知令主是哪位貴人?是否與妾有舊?”
林瑜回道:“家主與夫人並無淵源,不過久慕夫人品格才學,想請夫人過府一敘。”
柳如是笑道:“先生東主既有結交之心,何不紆尊來見,妾必備酒設宴以迎。”
林瑜見她滿眼疑慮,便道,“嗬,夫人明鑒,家主並非倨傲,乃因她是京師貴眷,不便涉市井之地,還要勞煩夫人走一趟。”完遞上一封信函。
柳如是接過拆開一看,見裏麵隻有一張發皺的紙片,寫了兩句“伏鼠盤頭遺宿溺,饑蠅攢口嘬餘津”,赫然是丈夫的字跡,當機立斷道:“請先生回複尊主,蒙君厚恩,妾必上門叨擾。”
林瑜奉上一張請柬,道:“明日午後,家主於京西隨園恭候。告辭。”著又是一揖退出。
柳如捏著紙箋,見其上字體俊秀瀟灑,書者男女莫辨,心中難免惶惶然,怕明日羊入虎口,更怕丈夫之事求告無門。但她生性剛毅,既已決定赴會,便不再做無謂猜測,定了定神便悉心準備起來。
第二日一早,她將昨日寫的幾封信交給仆人,命他送去給故舊友人。未時初,雇了一輛騾車,攜了一仆一婢便出了城。
根據請柬上的指示,隨園並不難尋,在一片寂寥荒蕪中,隻這一處院牆儼然守衛森嚴。騾車剛一停下,還未及通報,便見林瑜迎了上來,隔著車簾問道:“可是錢夫人?”
柳如是坐在車中答:“正是妾身。勞先生久候了。”
林瑜便請她在二門下車,換了主人準備的車駕,沿著石砌的道往裏邊去。穿過林子,又下車走了一段,才見到拱翹的屋簷。一路草木山石並無太多雕琢的匠氣,然茂盛。春日豔陽高照,鳥語花香,與她的心境截然相反。
在院門外見到一位佩刀的護衛,其人身姿挺拔,麵容冷峻,上前一步問:“錢夫人?”
“是。”柳如是聽那生硬的口音,心中便是一涼。低頭看到他握刀的右手,骨節勻長,卻可見指間的硬繭,顯然慣用弓刀。
對方並未在意她的打量,側身做延請狀,道:“主子恭候多時了,夫人請。”
她深深吸氣,提裙上了台階,婢女撩起門簾,她微微一頓便進了明間。抱著玉石俱焚的決心麵對洪水猛獸,猝然一見,不禁呆了。
錢昭望著她微微一笑,道:“河東君,久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