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六十九章(上)
蘇泰進了東次間,引路太監請她稍待,遂退了出去。她踱了幾步,四顧打量陳設,見窗前炕上鋪著納絨綠毯,麵北擺著兩對席心椅,靠牆有一張黑漆長桌,供著青綠饕餮鼎與楠木龕銅胎文殊菩薩。
她立在桌前,望著菩薩一手撚蓮莖一手結法印,臉上則是莫測的微笑,心緒竟平靜下來,一時忘了身在何處。
“你猜他是不是在嘲笑世人?”書房的主人不知何時到了身後。
蘇泰陡然一驚,退後半步,恭敬行禮道:“王上安好。”
多爾袞抬手虛扶,望向文殊菩薩道:“我記得,你以前並不崇佛。”
蘇泰回道:“王上記錯了,您知道的,察哈爾從王公到牧民都皈依黃教。”
多爾袞沉默片刻,道:“坐下話吧。”著轉身大步走到炕上落座。
蘇泰頷首從命,卻並不跟過去,而是去下首挑了張椅子坐下。
太監奉上茶來又退出去,多爾袞遠遠看著她,卻道:“起黃教,自定鼎燕京,我曾多次邀五世達賴喇嘛前來,然每次回應都僅是獻禮問安,不知是何緣故。”
蘇泰道:“聽方才王上對菩薩所感,便知心中無佛,誠意不至,活佛自然不願來。”
多爾袞自嘲一笑,回道:“那便再遣人去表示誠心吧,灌頂皈依不在話下。”
蘇泰正坐,雙手交疊按在腿上,微微躬身道:“願王上旗開得勝,安定蒙藏。”
“承你吉言。”多爾袞點了點頭,問道,“你今日來,是有事要問?”
蘇泰答道:“回王上,有兩件事。”
“哦?洗耳恭聽。”
蘇泰也不忸怩,直截了當地道:“其一,是我從叔尼雅哈之子欲尚英親王第五女,請王上恩準。”
多爾袞對這事有所耳聞,卻道:“科爾沁多爾濟台吉原娶禮親王之女,那孩子前年病故了,本來是想讓阿濟格家的五格格嫁去。”
蘇泰沉默了會兒,抬頭望向他道:“五格格虛齡剛十一,與多爾濟台吉恐不匹配。”
多爾袞聽那話音輕軟,心中一動,與她對視片刻,端起茶盞笑道:“尼雅哈次子,是叫明珠吧。我問問阿濟格的意思。第二件呢?”
“謝王上。”蘇泰微笑頷首,接著道,“其二麽,我家王爺閉門待罪,求王上斡旋,想必能得萬歲寬赦。”
多爾袞盯著盞中沉浮的葉片,道:“這不是婦人該問之事!”
蘇泰雙手攥緊袍擺,又鬆開,反問道:“不該問?王上是要我等,即便做了寡婦也默默飲泣麽?”
“你還在恨我?”多爾袞起身走到跟前,一手按在她肩上,“為當年之事。”
蘇泰身子不動,抬頭問道:“恨您?為何?”
望著那一如從前的白皙麵龐,微微上挑的鳳目漆黑幽深,似含輕愁,他竟有些發怔,放佛回到十幾年前,月夜中並肩而行。於是不答反問道,“你為什麽沒守約?”
蘇泰忽然笑了,緩緩站起,挪開搭在她肩上的手,輕輕捏住他三根手指,道:“那時連這般握手也未曾有吧?你我有什麽約定?”
交纏的手指似在他心裏放了把火,低頭便去吻她的額。蘇泰後仰閃避,甩開他的手,退了兩步,冷淡地道:“太宗賜婚時,九貝勒不曾反對。當年便無眷戀,如今更不應放縱。”
多爾袞痛怒,道:“既然認定與我毫無瓜葛,那你今來做什麽?”
蘇泰也沒了顧忌,逼視著他道:“我隻是想問清楚,我的丈夫還能不能活!”
多爾袞心中愈是憤怒麵上愈是冰冷,睨著她問:“能活如何?不能活如何?”
蘇泰深深吸了口氣,道:“濟爾哈朗他絆不住你,也沒有籌碼與你爭。放過他,行不行?”多爾袞竟無言以對,隻聽她繼續道,“你愛惜自己,便不會殺他的。是不是?”
多爾袞越聽越心涼,轉身背對她道:“你走吧。”
蘇泰已有七八分把握,欠身行禮道:“願王上大業得成!”完便往門口退出去,走到一半卻折回來,又道,“豪格媳婦一直等在二門外,若有可能,便見她一見。”
多爾袞頭也不回,隻是抬手揮了揮。蘇泰本也無須得他答複,徑直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