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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相較於宮外的平靜無波,紫禁城內,太後與皇帝卻因遊湖一事起了爭執。


  布木布泰怒氣衝衝地道:“皇上怎可隨著豫親王胡鬧!”


  福臨甚覺掃興,沉著臉:“如何是胡鬧?諸王大臣都在列,攝政王也讚同,額涅何必大驚怪。”


  “攝政王向來不喜奢靡,如今又是多事之秋,點頭不過礙於多鐸麵子罷了。”布木布泰耐著性子對兒子道,“攝政王最近身子不好,皇上該多關懷,實在不該為這等事勞煩於他。”


  福臨十分厭煩,抬頭望著她,道:“朕就是再孝順懂事,也不是他兒子。”


  “皇上!”布木布泰驚道。


  福臨不理,轉身進了暖閣。


  布木布泰跟進去,柔聲道:“福臨,此事多鐸另有所圖,你切不可聽他攛掇。”


  福臨向來喜歡多鐸遠勝於多爾袞,聽了這話心中怒意橫生,一把掃落炕桌上的茶盞,隻聽“砰”一聲,碎瓷飛濺。他盯著母親,冷冷問道:“額涅什麽意思,莫非他們圖謀在北海淹死朕麽?”


  布木布泰倒退一步,眼淚掉了下來。


  此時哲哲匆匆趕來,向福臨道:“皇帝怎可對你額涅如此!”


  福臨向來敬重嫡母,也覺得自己對親生母親過分了,跪下請罪道:“兒子錯了,請太後責罰。”


  哲哲扶他起來,在他臉側拍了拍,道:“皇帝去歇著吧。遊湖既然是君臣同樂,未必是壞事,咱們且看看。”福臨依言行禮告退。她又安撫侄女道:“我剛才的話也是給你聽的,凡事咱們都要沉得住氣。”


  布木布泰抹幹眼角的淚痕,點頭受教。


  過了二更南苑的船宴才散,滿洲王公們意猶未盡,三三兩兩勾肩搭背地打道回府。當然,皇帝和攝政王在黑前就先行離開了。


  尼堪拉著多鐸,問道:“王爺覺得那些女子如何?”


  多鐸想起剛才那身段妖嬈的美婦,心頭一熱,道:“不錯,會伺候人。”


  尼堪“嘿嘿”一笑,道:“王爺果然好眼力,隻摟上一摟便知道她會伺候。我知道個好去處,王爺不如同往,叫那妙姑跟來服侍。”


  多鐸以前常與他一塊玩樂,進了燕京後因各自忙著領兵東征西討,反而少有那空閑,想起過去的逍遙日子,還有“妙姑”的媚眼如絲和飽滿胸脯,不由十分心動,但又知時辰已晚,便道:“下回吧。我你子自入關起在北京統共待了那麽幾日,怎麽跟地鼠似的會打洞,竟尋出這許多門道來?”


  “嘿,有心哪有進不去的門。”尼堪笑道,“是王爺這兩年修心養性,不知京城如斯妙處罷了。”


  多鐸自江南回來一直與錢昭廝混,絕跡於秦樓楚館,現在想來頗有些懷念。眼見出了南苑,兩人各有侍從牽了馬來,便就此分別,各自歸家。


  東廂還亮著燈,就知道她會等著,多鐸微微一笑,進得次間,果然見她在榻上歪著。矮幾上擺著德化窯的白瓷茶具,大約是一邊品茶一邊讀書。


  “你如何能吃茶?”他坐到榻沿,皺眉問道。


  錢昭翻著書頁,滿不在乎地回道:“衝得淡些,不妨事。”


  他環視整個屋子,發現她將舊日深色的家具都換成了花梨和紫楠,榻上墊著厚厚的絨緞氈子,地上鋪的是駝色長毛毯子,看起來十分明亮舒適。靠牆擺著一張畫案,其上供一盆枸杞,紅果累累,很是有趣。這邊牆上還掛著一幅古畫,畫中竹梅栩栩如生,他踱過去細看,枝幹上的積雪仿佛一觸即落,忍不住伸手,卻聽身後一記清喝:“不準碰!”


  回頭見錢昭看著他道:“幾百年前的東西,許看不許摸。別在我這搗亂,還是去正房吧。”


  多鐸自是心癢難忍,趁她轉身的功夫在那畫上揩了兩把。


  兩人在正房次間炕上坐了,錢昭靠近他嗅了嗅,蹙眉道:“什麽味兒?”


  他摟了她安撫道:“宴飲難免,待會換了衣裳就沒事了。”


  錢昭一手按在他胸口,遠著些問:“今日還順利麽?”


  “嗯,沒出岔子。”他接了馮千遞上來的茶盞,道,“還有一事,平西王奉詔進京覲見皇上,這兩日就快到了。皇上必然賜宴,除此之外,我要在府裏設宴款待他,你務必安排妥當。”


  “平西王……吳三桂?”錢昭沉下臉。


  “是。”他啜了口茶,望著她回道。


  錢昭麵色一冷,道:“我不樂意。”


  多鐸眯著眼,握住她的手道:“你知跟了我,此事在所難免。”


  她起身拂開他的手,睨著他道:“你怎麽得出口。”


  “女子出嫁從夫,你們漢人也不例外。你是我妻,今後還將為我誕育子女,自應與我族休戚與共。”多鐸知她雖跟了自己,卻仍心係前明,她不僅是他的女人,將來更為他臂助,心裏這道彎勢必要轉過來。


  漢人大都如此,不到最後走投無路絕不肯低頭,哪怕無奈歸降,大約還是惦記前朝舊主。吳三桂就是個例子,若不是被情勢所迫,恐怕還做著那匡扶幼主劃江而治的美夢,但一步步走到今日便再難回頭,不虞他另起二心。


  錢昭以手扶腰而立,不怒反笑:“你也知道我是漢人!”


  他的指尖在茶盞上輕劃著,盯著她麵無表情地道:“那又怎樣。不論你出身如何,而今也是我大清親王福晉,前明於你何益?何況,所謂夫妻一體,我是滿洲,你便也是滿洲。”


  她冷笑一聲,道:“我父母祖上是漢人,世居漢地,自所學皆為漢書,哪怕如今以身侍敵,也不敢以他族自居。”


  一個“敵”字令他勃然色變,霍地站起。她微微仰頭,仍看著他道:“左傳有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實是至理名言。你最好別讓我生下孩子,否則再怎麽遮掩,也不過是混種。”


  “你怎能這種話!”他急怒攻心,指著她鼻尖道。


  錢昭哪裏怕他,瞥他一眼便轉身進了內室。


  多鐸恨得牙癢。若是旁的什麽人,有才幹卻不肯臣服,大不了一刀砍了,但她是他心愛的女子,將來還會是他兒子的母親,動一個指頭都舍不得。唉,看來不能操之過急,往後慢慢做水磨功夫便是了。


  他歎息一聲進了裏間,見她雙唇緊抿蹙眉坐在炕上。發現不獨自己心裏不痛快,他倒是覺得好受了些。他坐到炕沿,伸手捉著下巴抬起她的臉,問:“滿漢之別真有那麽重要麽?”他對血統之毫無興趣,遼東各族雜處,世代繁衍,佟氏石氏等早不清是滿人還是漢人,而宗室與蒙古通婚甚多,他的世子也是蒙古福晉所出,多爾袞之女東莪的生母更是朝鮮女子。人又不是馬匹鷹犬,要純血何用。


  錢昭望著他道:“滿人占據中原,自視為萬千漢人之主,難道不是貴賤有別?”


  “我何曾這樣看你。”多鐸笑道,“是你心裏一直膈應,以華夏正朔瞧不起人吧?”


  錢昭不料他如此,倒是怔了。漢人向來視女真為化外之民,茹毛飲血不知禮儀,別是漢人,就算是朝鮮國也看不起他們,自覺高其一等。如今滿人以蠻勇橫掃八方,下幾在掌中,漢人被打得七零八落,不得不臣服於以往正眼也不樂意瞧的夷狄,前後落差,恐怕真無法平衡自傲與自賤。


  她杏眼圓睜朱唇微啟,模樣可愛極了。多鐸怒意剛消,色心又起,低下頭去親她。錢昭偏頭避過,道:“你得沒錯,但我不開心,你別碰我。”


  他之前被歌姬撩撥出火氣還沒發泄,現在溫軟的身子抱在懷裏,哪還忍得住,摟住她就往脖頸上吻去:“你怎麽這般別扭……”


  她往後一仰,冷淡地道:“我肚子疼。”


  她如今有孕在身,他不敢用強,喘著粗氣瞪她。錢昭推開他起身,道:“歇著吧,我睡東廂。”完施施然出去了。


  多鐸四仰八叉攤在炕上,原以為睡不著,但酒勁上來,沒一會兒就迷糊過去。


  本想著錢昭生一晚上氣就好,哪知接連幾日都是不冷不熱,也不配合他作息,他出門那會還睡著,他回來的時候已經用過飯,題本大約就翻翻,原封不動堆著,多鐸也懶得看,讓人直接送去攝政王府,本來就不關他什麽事兒。


  隻是老這麽被晾著,他也攢了一肚子氣,心煩錢昭脾氣大,又遷怒於吳三桂,覺著都是因他而起。


  這日中午,佟家來人看望佟氏,錢昭自然不會為難,讓人好生招待,引領去佟氏住處。佟氏與家裏人團聚半日,卻在送她出門的時候碰上多鐸,匆忙行禮之後,他才知道其中那位三十有餘的婦人是佟氏之母,因是旗下將領家眷,他倒是和顏悅色問候了幾句。


  佟氏送走母親,眼圈有些發紅,跟在多鐸身後一言不發。


  體諒她年紀,離開父母難免思念,他溫和地道:“若是想家,不妨多回去瞧瞧。”


  佟氏抹了抹眼角,卻道:“謝王爺體恤,不能壞了府裏的規矩。”


  多鐸失笑:“哪那麽多規矩。”


  佟氏從不知他這樣好話,大著膽子道:“額娘今日帶了些鬆蘿茶來,想請王爺嚐嚐。”


  多鐸哪裏懂茶,瞧她清麗羞怯,心中倒是一動,回道:“好。”


  佟氏親自煎了茶,端到他麵前。多鐸盯著她的臉,握住她手腕問:“你叫瓊珠是不是?”


  “嗯。”佟氏紅了臉,不敢抬頭。下人們見此情勢,哪有不明白的,都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他摩挲著她手臂滑膩的肌膚,道:“進府多久了,還習慣麽?”


  佟氏低頭回道:“習慣……就是有些想阿瑪額娘。”


  “有沒有想爺,嗯?”多鐸一把將她扯到懷裏,咬了口耳垂,道,“羞什麽,既跟了爺自然是爺的人……”著便剝她的衣裳。佟氏身段與錢昭相仿,抱在手裏份量也差不多,隻是身上卻似乎比她瘦些,莫非是因為年歲尚。想錢昭那時便胸脯飽滿,別提有孕之後綿軟圓潤……


  他血脈僨張,將少女抱至炕上,欣賞那雪白纖細的身子。


  “王爺。”佟氏俏臉緋紅,蜷縮著用胳膊遮蔽身體。


  他伏身壓上去,貼著她耳邊道:“今兒便補了洞房花燭。”


  折騰了一夜,他倒是大早就起來,被伺候著穿戴完畢後即出門。


  出了院子便吩咐泰良道:“別跟福晉提。”泰良點頭應是。他又對馮千,“佟福晉那兒,多照看些。”馮千自然遵命。


  錢昭這幾日以多鐸印信從兵部戶部調來大量舊檔,夜以繼日翻閱查看,卻仍不得要領,也因許多滿文檔案封於沈陽,並未遷移至北京。


  正煩惱中,外院有太監來報,:“福晉,攝政王來了,眼下在前殿書房。”


  錢昭瞧了眼西洋座鍾,剛至巳正,心想他來做什麽,便道:“去報王爺便是了。先看茶吧。”


  太監卻道:“稟福晉,王爺不在府中。攝政王口諭,請您出見。”


  錢昭心中冷笑,“口諭”之簡直自比皇帝。本不耐煩應付,又想起山海關之役他當最是清楚,何況此時他能拿她如何,見一見倒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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