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噩耗

  先出發的四十人,已有悉數到了城中,可是,他們帶來的糧草不過才夠大軍一兩日之需。


  按他們所說情形,雪時停時下的一時間也化不了。不知裴揚那邊如何了。


  就在裴績和裴提思酌時,太守胡亂叫著進來,撲通一下跪倒,“不好了,不好了!麻嘉山雪,雪崩了.……”


  裴績強撐著自己不做出什麽動搖軍心的舉動,咬牙問了句:“補給呢?”


  “不知道,雪崩聲隆隆的,怕是都,都埋了,連人帶補給,都埋了!”太守哀哭著跪地,看著慌神的裴績和裴提,又前進幾步拉住裴績的衣角:“不過下官派人去找了!”


  人都埋了……裴績腦海中轟隆一聲,想起了裴揚也在那其中。


  可此時更重要的不是這個兒子,而是這座城。


  裴績抬腿踢了太守一腳,怒道:“回來!讓你的人都回來!此時城中更需要軍士!你竟要他們去搜那……那可能搜不到的!”他的語氣越來越弱,手指攥成拳頭不叫它顫抖。


  看著悲痛又憤怒的父親,裴提喉結顫了下,平了平語氣將太守扶起來說:“叫回來吧。生死有命,眼下顧及城中才是最重要的。”


  待太守走後,裴提又對父親講:“此時最需要穩定軍心。我們剛剛小勝,如果被西荊人知道補給沒到……”


  “你說對。今日開始減餐,不上前線的把食物給上前線的。都保存好體力。不能叫他們看出端倪。”


  上一仗打得太容易了,裴績當時就隱隱覺得不對。果然,他們在等這場雪。


  許是血脈相連,京城這邊裴家老太太突然抱了病。


  昨兒夜裏就頭疼,臥在榻上,她也是皺著眉頭,心情不舒。


  “自從揚兒去了奉驤,我這日日睡不安穩。心裏頭七上八下的,總怕他們出什麽事。你以為薛氏院裏那個是個沒野心的?他巴不得登堂入室到這正院裏!”


  一陣咳嗽讓老太太的頭更疼了起來,藍婆婆也隻能勸她往好處想。


  在這個家幾十年了。以前老侯爺去打仗,哪次能往好處想?那邊關二十年的停戰!靠得是他身上那些傷換來的!裴老太太現在還留著他以前寫的一封封遺書。昨夜突然翻出來,就是一陣猛烈的頭痛。


  “祖母。”侯初彤將煎好的藥端來,坐在老太太身邊身邊,勸說著,“祖母,您不必擔心。這一切不都還有我嗎。有我在一日,薛氏母子絕不敢造次。就是.……就是都回不來了。咱這爵位也絕不給他。我就算過繼個族裏品行好的孩子到我這,也不能給那廝。”


  她也是強忍著自己的感受,才說出這麽一番懂事的話。她心中難過,擔憂,昨夜還對著裴提的東西罵了他一頓,甩了她三年活寡不說,若是死了,那就真成寡婦了。


  做了寡婦,還要為了家族,為人家養孩子。


  天底下她怕是最憋屈的女人。隻要裴提回來,一定和離沒得商量。


  她再也不受這罪了。


  就在這時門房通報,長公主來了。


  鍾漪對這老太太有種發自內心的敬畏,如今看她患病在床,倒有些心疼。她頷首叫了句和國夫人。


  “殿下贖罪,老身無法起身行禮。”


  看著這往常神采飛揚的老太太,如今麵色蒼白。鍾漪哪裏敢要她行禮,這幾日不知怎麽了,好似上天要收人。她是來道別的。


  “今日皇兄跟我說,臨湘大長公主薨了。我得去趟臨湘作為皇室去吊唁。您,您若是有事,可以讓世子妃拿我的令牌進宮去尋皇後和太後。”


  “不可,萬萬不可。殿下怎可將入宮令交由我們。”


  鍾漪按下裴老太太拒絕的手,認真道:“我會寫下手書,證明是我自願給你們的。您是一品誥命,世子妃是先帝冊封的靖遠候世子的結發妻子。拿著這令牌,沒什麽不合適。”


  公主冷不丁得來這麽一遭,倒叫侯初彤更憂心起來。別是真出什麽事情了。


  她不信,公主隻是來道別的。公主不喜歡見祖母,今日怎麽主動來了?


  將公主送回去的路上,她問:“公主同我交一句底,可是出了什麽事情。平白無故的,哪裏需要公主手令進宮?”


  麵對侯初彤的質疑,鍾漪隻是笑笑說:“沒事,我就是要離開京城了。擔心你,又聽聞你家老太太病了。怕那母子倆會有什麽壞心眼。”


  “這裴家,又不是沒人了。哪裏輪得到他們使壞?”


  鍾漪不敢說,她今日進宮,發現朝暉殿跪了一堆大臣。說著前線可能出事了。而臨湘姑母薨世,往常都由皇室中的男子前去,哪怕兩個親王都去了封地。京中還有宗室的郡王。絕對輪不到她。皇兄這般讓她出京一定不對。


  她心裏緊張,怕真的靖遠候的大軍出事。她猶然記得上一世的事情,後怕,隻有後怕。上一世裴家還有裴揚在。現在都沒有了.……

  如果裴拯那廝敢襲承爵位,那就是對裴氏一門功勳的侮辱。她靜下心來,想著絕不能如此。雖然她希望最好,一切都是她多想了。


  閑扯了幾句叫侯初彤穩了心思,鍾漪出了侯府大門,她剛剛的冷靜克製一線崩塌。踉蹌著抓著芝菡的胳膊,捂著心口她嗚咽著將淚水咽回,“我想趕緊走,趕緊離開京城,我不想聽到別的消息了……芝菡,我害怕。你說不會的是吧,是那群大臣太杞人憂天了。”


  “公主說的對,先帝和大長公主都庇佑著咱們東霖呢。”


  前兩天欽天監說了天有異象,今日就有大臣來說前線有變。芝菡不懂得什麽,隻想著天災,那便要天上的人庇佑吧。


  回到府中,芝菡去收拾行裝。鍾漪看著花架發愣。除了雪崩和前線有變,她還將一事埋在了自己心裏,沒告訴任何人。


  她聽到那些大臣說,若是此戰敗了,不可再打。國庫不足以支撐,該考慮議和,要選公主或宗室裏的郡主、縣主去和親。


  柔嘉長公主嫁過一次,比宗室那些年幼未出閣的公主,更加合適。


  太可笑了,鍾漪隻覺得,那些人太可笑了。


  她悠悠想起,眼下的場景好似傳言中三十年前的那場大戰。傳言當初也是這般危機,裴揚的爺爺率大軍搗毀敵軍大營,才換來了二十年的安定,換來了臨湘姑母沒有去和親的悲劇。


  鍾漪心中暗暗發狠,將手中的帕子獰成一股,“老天爺,你讓我重活這一世,不是讓我來報仇的嗎?如今你下這下那,向著別人。真是賊老天!若是邊關出了事情,要我去和親,到了那邊我就自刎,死了就去找你算賬!我要鬧得你不得安寧!”


  轟隆一聲,天邊一聲悶雷,卻也沒有下雨,下雪。也不知老天是不是聽到了她的話。


  麻嘉山處,動輒如閃電般快速的滾雪落下之前,僅有大約三成不到的人轉移到安全之所。


  所有的補給都掩埋在雪中。


  裴揚被人從雪裏拉出來時,因他埋的不深尚有的可救。蘇醒後,他看見眼前那個從奉驤跟他出來的軍士,對他說了第一句:“您說過,要帶我們回城的,咱們得回去。”


  他胸口如巨石壓住,悶得說不出來話,隻聽耳邊又是一句,“運送大軍的將軍沒氣了。如今地圖什麽的,都沒了。我們隻有靠您了。”


  半響後,裴揚好似有一魄入體般,漸漸恢複了神誌。他撐起身子,啞聲問道:“還剩多少人?”


  “不到三成。”軍士悶聲一句,痛苦不絕。“雪崩是大風引起的。天有不測風雲,咱們必須趕緊離開。可我們,我們都不認得路,眼前隻有白茫茫的一片,隻能靠您了。”


  裴揚勾起一個讓人安心的笑容,撐地起身晃了晃才堪堪站穩,他看著眼前這些軍士鄭重道:“所有人,帶著能挖出來的糧草。跟我走,我帶你們回城。”


  鎮定的話說完,他眼神急急忙忙在人群中尋找唐頓的身影,好在看見了他那顆圓腦袋。這小子命大。


  “少爺,你嚇死我了。我都,我都不敢看你去。我以為,我回不去京城了。”


  唐頓看見裴揚起身了,一個箭步衝過去抱住他的腿,一頓痛哭。


  “省著力氣去挖糧草,趁雪山安靜,快些動作,咱們要趕緊離開這。”


  裴揚推開他抱著自己的手臂,直接去了山下的雪地。他露出的肌膚已經發紫,還有少許凍傷。沒顧得那許多,隻要沒死,就還有希望。就還要將這些糧草送到奉驤。


  半個時辰後,淺層的雪下能挖出來的都挖出來了。


  為了保存體力和預防雪崩,不能再繼續深挖了。


  數著這些糧草,應該還夠大軍多撐十日。


  裴揚下令,所有軍士將糧草帶在身上,不吃不喝不休息,連夜趕往奉驤,


  幸存的將士體力慢慢耗盡,離奉驤就還有三十多裏,就三十多裏。可這三十裏路,好似千裏萬裏。


  所有人隻靠著裴揚的那句話撐著,“到了奉驤,大家才有機會回京城,回家。這一路是回家的路,不管多難,都要走下去。”


  體力不支,加上身上負重,路上難走。又不能吃不能喝。這三十裏他們走了一整夜。


  憑著信念走,他們感覺眼前好似不是路,隻是雙目看向前方,一直走就能回家了.……

  夜幕褪去,天邊放出了第一道陽光,一個興奮的聲音響起。


  “奉驤!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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