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鹿神
“小鹿。”乍聽到那個聲音,硯溪呆愣當場,她慌亂的從衣服裏摸出那朵早已幹枯破敗的花朵,“是啊是啊,我一直留著呢。”
“又快到了吧?”小鹿的聲音帶著溫暖的笑意,“又要到五獻節了。”
“你還記得?”硯溪有些驚訝,“小鹿,你在裏麵還好嗎?原諒我,現在才來看你。”
“這不怪你,隻怪我自己太弱。隻怪,那個人太強。”小鹿的聲音輕飄飄的,“硯溪姐,我可能,撐不了多久了。這裏沒有一絲陽光,我感覺,自己已經撐不住了。”
一隻青雀撲楞著翅膀從峽穀六飛出,藍色的亮羽在眼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明黃色的鳥喙裏銜著一朵太陽花,泛紫的花瓣,嫩黃的花蕊,嬌豔的盛開著。
青雀在半空中盤旋了幾圈,最後停歇在硯溪肩頭,將嘴裏的花朵輕輕的放到她掌心。
與硯溪能夠操控植物不同,小鹿似乎擁有和動物對話的本事,在兩人被分隔的這些年裏,每年的五獻節都會有一隻青雀銜著一朵太陽花從枯木峽穀裏飛出,將這朵花送到硯溪手裏。
“我還記得第一次看見你起舞的樣子。”小鹿的聲音變得飄遠,“你站在風中,長發和衣擺都高高的飛起,花朵們都圍繞著你。真美啊······”
硯溪將那朵太陽花別在耳畔,將原本那朵已經幹枯了的花朵小心翼翼的收在懷中,她知道小鹿說的是哪一次——
那是一個盛夏的夜晚,悶雷滾滾,洞外狂風大作,小鹿坐在火堆旁瑟縮成一團,猛烈的咳嗽著,洞裏溫度不算低,但是小鹿依舊冷的臉色慘白。
“還是很冷嗎?”硯溪將一塊野獸的皮毛給小鹿裹上,看著他燒的臉色紅潤,嘴唇卻是慘白。內心一陣難過,“你在這裏等我,我去山下給你拿藥。”
“不,別去,我一個人,害怕。”小鹿卻是一把抓住他的手,虛弱的笑笑,“硯溪姐姐,我曾聽山下的人說,在你還是森林女神的時候,你每年都會跳起一支舞蹈,能跳給我看看嗎?”小鹿的聲音裏有著生病時所特有的慵懶感,說話間語速緩慢,像是在撒嬌似的。
硯溪摸摸他的額頭,還是很燙,她看了看外麵,“好呀,不過你看完這支舞蹈就乖乖休息,然後呢我去山下給你拿藥,好不好?”
小鹿點頭,“好呀。”
硯溪再度將他身上包裹的皮毛圍攏了一下,起身走到洞口處,風聲正勁,一下將她的衣袖吹得高高鼓起。
硯溪便開始舞了起來,修長的手臂在虛空中劃過,引起風兒的陣陣戰栗,她赤著腳踩在地上旋轉,所走之處,青草冒出嫩芽,腕間的銀手鐲在風中撞擊的清脆亂響,鐲子上麵的花卉紋路似乎也因為這支舞活了起來,那原本含苞待放的花朵舒舒然伸展開來,硯溪稍稍側彎身子,指間輕觸地麵一朵委頓的花朵,腕間手鐲一陣脆響之後,那朵花兒欣欣然盛放了來。
一朵,兩朵,三朵······
硯溪雙腳變換著旋轉起來,越來越多的花朵在她的四周綻放,淩風盛放在這個狂風乍起的夜晚。
漸漸的,有不知名的小動物湊了過來,它們聚在一起看著,目光跟隨著硯溪的動作而變換著。
小鹿也慢慢挪到了洞外,癡癡的看著,“好美啊。”狂風卷過,小鹿一頭微卷的長發慢慢變得順直,他緩緩站起身子,身上開始長出棕褐色的毛發,四肢變得纖細纖長,頭頂的鹿角緩緩延伸,最後竟是化作了一隻鹿的樣子!
“硯溪姐姐!”那隻鹿一聲低呼。
還在舞蹈中的硯溪側頭看去,隻來得及驚呼一聲,便被一隻矯健的雄鹿一下馱到了背上。
“小鹿?”硯溪吃力的抓住鹿角,伏低了身子,免得這狂風將自己吹落下去。
“是我。”小鹿風一般的在林中穿梭,在他們身後,野草漫長,鮮花盛開,動物們成群結隊的跟在身後,無數的鳥兒們在頭頂盤旋。
“小鹿,你······”硯溪有些驚喜的保住小鹿的脖子,“你果然不是凡人呀。”
小鹿的聲音有些羞澀,“我也沒想到,我會變成這樣。”
硯溪拍拍他的脊背,在他耳邊小聲說道:“跑慢點。”
小鹿聞言放緩了速度,硯溪便在他背上站起身來,伸手招來微風,纖長白嫩的手指在一棵棵大樹間穿梭,在那一夜,這座山上所有枯死的樹木都在一瞬間活了過來。
“那是我見過最美麗的舞蹈。”小鹿的聲音裏滿是懷念,“硯溪姐姐,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
“不,不會的,肯定有辦法能救你出來的。”硯溪看著眼前這似乎毫無阻攔的枯木峽穀,深吸口氣,一腳邁了進去。
但隻是剛剛觸碰到峽穀的範圍,那道亮藍的光芒又閃現出來,將硯溪的小腿割了一個大口子,鮮血瞬間流了出來,被那峽穀的結界一瞬間吸收個精光。
“光!”小鹿忽然驚呼起來,“我看到光了!硯溪姐姐!就在剛剛!”
剛剛?硯溪疑惑,她看著自己鮮血直流的小腿,隨即了然,這個辦法,或許行的通。
心念一動,峽穀四周矮小的樹木登時竄高一大截,淩亂的枝丫護在硯溪身前,硯溪深吸口氣,朝著峽穀一下踏了進去。
巨大的疼痛在瞬間淹沒了她,那些護住她的樹木在這結界麵前根本不堪一擊,硯溪幾乎是在進入的瞬間渾身就被割的鮮血淋漓。
大片的熱血灑下,小鹿的聲音再度欣喜的叫起來,“陽光!好多的陽光!”
硯溪咬牙輕笑,雙手張開朝著地麵虛虛一抓,腳旁的徒弟頓時攏起來,將她緊緊的包圍在其中。
稍稍得到空檔的硯溪身子一軟,一下靠著牆壁癱軟的坐下,在她身下,鮮血止不住的流淌,硯溪咬咬牙,撕下自己的一掰,將自己的左腿在膝蓋處緊緊勒住,在那膝蓋下,空蕩蕩的,她的左小腿竟是在踏進這個峽穀的瞬間就被那結界削掉了!
“硯溪姐姐?”察覺到硯溪的悶哼聲,小鹿的聲音再度響起,帶著些遲疑,“你,你怎麽了嗎?受傷了?”
“我沒事。”硯溪疼的滿頭大汗,她笑著說道:“小鹿,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嗯,好。”在峽穀最深處的黑暗裏,一個瘦瘦小小的影子蹲坐一團,像是一個木頭樁子。
鼻尖嗅到熟悉的血腥氣,小鹿卻忽然咧嘴笑了,我就要出去了,我就能出去了,硯溪姐姐,你可一定要撐住啊。
他的嘴角咧起笑意,長達幾十年的禁錮令他骨瘦如柴,幾乎隻剩一層皮肉包裹著那副纖長的骨架,他咧著嘴,幹裂的嘴唇被豁開道道口子,露出裏麵慘白的肉來,快了,就快了。
“小鹿。”硯溪的聲音忽然再度傳來,“你也往外麵走吧。”
“什麽?我不!”似乎想到了什麽極其恐怖的事情,小鹿雙手撐著裏麵將自己用力擠進更深沉的黑暗中去,“我不能動,不能動。”他的身軀與地麵摩擦出刺耳難聽的聲音,在地上留下一道道漆黑的血痕,散出出刺鼻的腥臭,那小鹿,他竟是已經沒有了雙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