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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子沒點頭也沒搖頭。


  “那你知道董孟村嗎?”“知道。你那裏有親戚?”“恩。有一戶要緊的親戚。你看,我這裏有一樣東西,你把它送到南麵村口向裏左拐的一條胡同裏,胡同裏三戶人家,你去東頭哪一家,記住,那家門口有一棵歪脖老槐樹,你敲三下門,便會有人出來問你,是從南麵來的嗎,是來收棗子的嗎?你就回答,老家來的,收棗子的。這樣就可以了,然後把這件東西交給那人就可以了。”


  說完,讓傻子記住,華子發現,傻子背東西很快,可能是打數來寶的緣故吧。看他背熟了,又試著二人演示了一番,華子把貨郎鼓子的搖把杆捏開,從裏麵掏出一個紙卷,那是他和二少畫下的許匪布防圖,把紙卷交給張柳筐,叮囑道,“千萬要藏好,不能丟了,不能讓別人拿了去。”“放心吧,就是我死了也要把東西送到。我這就去。”


  “從昨晚上到現在你還沒吃點東西呢?”


  “不吃了,路上要一點吃。”


  說著,傻子就把褡褳裏最後一點地瓜幹留給華子,自己背起褡褳,拿上竹板,拎起棗木棍子,把那個紙卷塞進破棉襖貼身的胳肢窩處,就上路了。


  臨出門時,華子道,“一路千萬小心啊!”“恩!”


  說著,張柳筐便出門走了。


  這時,天已大亮了,魯東暮春的早晨,到處是新芽綠葉,地上小草毛茸茸的,野花很多已經開了,綻放在早晨的霧氣裏。


  太陽剛剛露出頭來,紅彤彤的,有許多烏鴉已經開始出巢覓食了。附近的村落,陸續飄起了炊煙,嫋嫋繚繞上升。漸漸的,摟柴禾的,撿糞的都出現在村莊外了,起早趕集上店的也走出了村莊,傻子這一次不再溜溜達達,見村就進,串完這村走那莊,而是直奔董孟村直奔張保而去。


  董孟村那是濰河岸邊的一個村子,離盤龍山二十多裏,村子不大,東麵是一座土嶺,西麵是一條小河。村子滿是高大的樹木,其中槐樹居多,大槐樹上有許多烏鴉的巢,一個個大得很。


  但歪脖子樹卻村裏隻有一棵。


  要去那裏需要經過鬼子設在壺株村的一個檢查站,晌午時分到了那裏。遠遠看見壺株村炮樓上掛著的日本膏藥旗,日本鬼子的刺刀在太陽下寒光閃閃,圍村而挖的大壕溝上架設的吊橋是進村的必經之路,村南門橋頭有兩個二鬼子在盤查過往行人和進出村的本村老百姓。


  傻子半隻左胳膊扯著要飯棗木棍,挎著竹籃子,右手拿著竹板,臉上傻笑著,唱著蓮花落,直往前走。“站住!”張柳筐站住了,歪著頭看著二鬼子,一個勁的“嘻嘻,嘻嘻”,有人說“這是這一帶一個要飯的,外號叫傻子。”二鬼子還是不讓通過。


  傻子可憐兮兮的伸著手說道,“各位大爺,肚子餓,行行好,給點

  吃的吧!”


  那二鬼子壞笑著說:“我他媽的還想找人要點好吃的呢,你來向我討要,再不滾,給你吃槍子。”


  怎麽辦,必須過去。


  張柳筐幹脆放下了竹籃子,站在那兒,竹板一打,唱上了,

  “三杯酒倒流嗎噔噔喲咿綠蔭蔭來嗎喲咿喲,郎是金來嗎妹子說情郎哥妹是銀呀嗬嗨嗬,金杯落在噔噔喲咿銀杯上嗎喲咿喲,壺中有酒妹子說情郎哥妹來斟哪個嗬嗨嗬。二杯酒倒流嗎噔噔喲咿竹葉黃喲咿喲,上拜爹來妹子說情郎哥下拜娘來嗎嗬嗨嗬,哥哥第三噔噔喲咿拜完了喲咿喲,為何不拜妹子說情郎哥我的郎來嗎嗬嗨嗬。一杯酒倒流嗎噔噔喲咿滿滿斟來嗎喲咿喲,我們二人妹子說情郎哥談點根來嗎嗬嗨嗬,郎是臘月噔噔喲咿三十晚來嗎喲咿喲,妹是半夜妹子說情郎哥子時生來嗎嗬嗨嗬。”


  也不隻是從哪裏學來的調子,唱的像鴨子叫似的。


  唱完又模擬了一段劁豬的動作,配合著聲音,模仿的惟妙惟肖,雖然隻是一隻胳膊,那隻胳膊缺了半隻,袖管子垂著。


  炮樓上的鬼子兵聽的興奮,看得過癮,咧開大嘴笑了起來,“開路,大大的!”


  鬼子發了話,二鬼子不敢再阻攔。裝模作樣檢查了一下,看他太髒,所以隻是草草看了一遍。就放行了。


  就這樣,張柳筐通過了鬼子的哨卡。


  找到了董孟村,進了村子,害怕引起別人的懷疑,張柳筐一進村莊就唱門兒乞討,一邊唱一邊不住地打量那棵歪脖子樹。


  樹跟前華子說的那戶人家的大門是緊閉著,沒有人出入。


  張柳筐就邊唱便走到門口,敲了三下門,沒動靜,他又敲了三下。這時門開了,一位梳著疙瘩鬏的大嫂出來了,看了看張柳筐,就回身去拿取了兩個黑窩頭,紅高粱摻野菜的窩窩頭,遞給眼前這個要飯的。


  傻子一見沒有對暗號,心裏知道對方可能誤會了。連忙說要找人。對方警惕起來,開始問了一句暗號,張柳筐對答上。對完了暗號,張柳筐手假裝抓癢伸向了破棉襖裏麵的胳肢窩處。掏出了華子交給他的那個紙卷,迅速遞給眼前這個大嬸,然後和他說明了情況。說完後,大嬸讓他回去轉告華子,老家會來人接應,務必隱藏好,等待老家的人。


  一切都交待好了,張柳筐立刻起身拿著兩個窩頭,敲起竹板,唱起歌謠開始往回趕,這時,大嬸又喊住他,轉身去屋子裏拿了七八個窩頭,遞給他。張柳筐不要,大嬸道,你往回返,身上沒有幹糧,你是出來要飯的,卻沒有幹糧,等會兒過鬼子檢查站,會引起鬼子懷疑。


  張柳筐覺得眼前這個人不簡單,考慮事情真細致。自己怎麽就沒想到呢。於是收下窩頭開始往回趕。


  半下午時分,終於又過了鬼子的檢查站。


  還真是如哪個大嬸所料,鬼子果然詳加盤查,驗看了褡褳裏的東西,看到了窩頭,方才放鬆了警惕,但仍然問道,“怎麽隻有窩頭,不見別的什麽吃的?”張柳筐道,“家家戶戶就隻是吃窩頭了,沒有別的吃的了,連地瓜幹都吃沒了。老總,你們行行好,再給點好吃的大白饅頭吧。”


  鬼子踢了他一腳,斥道,“走,走,臭叫花子,有的吃就不錯了,還想吃好吃的,吃你個頭。滾!”


  張柳筐趕緊走了。


  又走了一會兒還沒等趕回到家,天就漸漸黑下來了,劉根兒回頭看看,已看不見鬼子的膏藥旗了,路上也沒其他人了,趕緊停下來吃了一個窩頭,把棗木棍兒和籃子藏在路邊草叢裏,揣上其餘窩頭,邁開腳步,快步回家

  因為天黑以後經常會有土匪出沒,所以一般情況下老百姓不敢走夜道。


  一邊走他一邊想,自從日本人來後,到各村搶錢搶糧殺人放火,鄉親們可苦了。他到各村乞討時,親眼看到日本鬼子、二鬼子殺害同胞,搶掠百姓財物,燒毀人民房屋的滔天罪行。同時他在外麵也聽到了共產黨八路軍殺鬼子打鬼子打二鬼子的消息,他暗暗高興,他想殺鬼子為鄉親報仇,但卻沒那個本事。當那天晚上巧遇碰到許匪軍活埋外鄉人貨郎時,他馬上意識到這夥人埋的一定是好人,說不定真的是八路軍的探子。於是,靈機一動,救下了華子。


  他覺得這件事做的值。許節孝,還有那個三姨太就不是什麽好人,就會禍害人,禍害人的人他從心裏發恨。


  一邊胡亂想著,一邊也沒停下腳步。


  夜已經深了,家家戶戶都已經滅了燈睡了,張柳筐終於回到了自己的住處。鑽進祠堂裏,裏麵沒有點燈,傻子平日裏根本不點燈,他也沒有燈盞。黑暗中,他急促地小聲詢問:“表弟,我回來了。”說著,他急忙向草堆摸去,沒有回聲,他摸了半天也沒摸著人,幹脆把地上的雜草揚了四處都是,人影沒見。


  這一下子,他可是心裏頭急了,不由得哭出了聲來,“這人上哪兒去了,怎麽就不見了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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