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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九身手不凡,幾個起落,竄進胡同,回頭“當當當”幾槍,逼退鬼子,硬是殺開一條血路,奔到城西白浪河邊,一頭紮入深深的河裏,潛在水裏,流出城去。但自己也失血過多,昏死過去。


  醒來後,發現身在盤龍山下的一處山坳裏,原來隨著水流出城後慢慢漂到一處陡岸邊,為幾名土匪所救。小九受傷行動不便,子彈還未取出,於是留在山坳的一個看坡的草棚子裏療傷。時間緊迫,無醫無藥,小九幹脆自己綁上布帶,向土匪討了壺老酒,把傷口澆上老酒,沒有麻藥,就嚼了山裏的幾株迷魂草,嘴裏咬了枚野核桃,自己一個人用燒過了的刀子取出了子彈。土匪見狀震驚。小九瞞了自己的身份,告訴他們說自己原是一名獵戶,不料親人被鬼子在掃蕩中殺害,所以隻身尋找鬼子報仇,沒料到被鬼子發現,自己中彈受傷流落到此。土匪半信半疑,不過,見其是條漢子,勸其投奔盤龍山。大仇未報,小九也正好無處可去,隻好答應。心想到盤龍山暫時駐腳,相機再去複仇,同時也正好觀察盤龍山真實情況,見機行事勸說土匪加入遊擊隊抗日。如果自己的這些想法實在都不成,自己再找機會開溜逃出去。


  其實小九這一生非常不幸。


  十年前,小九第一次走出山溝,竟是那樣的狼狽窘迫,頹廢不堪,家鄉的土地太過貧瘠,記憶裏,似乎從來沒能吃過一次飽飯。十歲這年尤甚,家鄉大旱,顆粒不收,小九跟著爹媽出山尋找活路。不料在徐州火車站被人群擠散,從此和爹娘再也沒有見麵。


  小九淒淒惶惶一個人茫然無措,為了填飽肚子,拖著稚嫩單薄的身子骨到處流浪,最後的一點窘色也被饑餓打垮,隻能淪為乞丐,肯布施的人家看見這個渾身髒兮兮瘦巴巴可憐的流浪孩子,給一個窩頭,賞一點草根麵,每次都吃下一肚子委屈,他不明白自己怎麽才能擺脫這份艱難和無奈,眼巴巴瞅著富人家的飯碗,再看看和自己一樣窮苦的孩子,覺得心裏不安,人與人的距離竟然有這麽的區別,有的人就習慣了高高在上,有的人就非得做牛做馬,像餓死鬼似的受人家的白眼!天地之大,哪裏也是家,但又哪裏也不是家,哪裏也沒有自己的安身之地。


  有時碰上一些打著快板到人家門上唱蓮花落、磕頭作揖乞討的流浪漢,他實在是覺得憋屈得緊。印象最深的有一次,小九和一幫子小叫花偶遇一戶大富翁娶五姨太辦酒宴,便商量前去叨擾一頓飽腹。


  婚禮現場,幾個衣衫襤縷的乞丐忽然出現。這家主人是個大財主,長得肥頭大耳,穿著嶄新的綢衣綢褲,披著耀眼紅花,正要拜堂,瞥見這群叫花子,眉頭一皺白眼一翻,嘴裏直叫

  “晦氣”,可不多會兒又閃過一個念頭,想趁著婚禮這個喜慶的日子,作弄作弄這幾個小乞丐,耍個樂子。於是“肥頭大耳”就問,“你我何親何故,你來賀我?”眾位小乞丐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該如何回答,小九想了想,挺身而出接過話頭,“大官人,我是你侄子。”“肥頭大耳”一聽,大喜,今兒有樂子。於是吩咐,給吃給喝。下人們拿來一些剩飯剩菜,等叫花子們在一邊飯飽之後,這“肥頭大耳”又來作弄他們,又問道,“爾等如何稱呼老爺我?”小九用手背擦了擦嘴,咽下最後一口飯,脫口而出,“你是我孫子!”宴席之上,滿座嘉賓哄然大笑,“肥頭大耳”氣急敗壞,跺著腳罵著,回頭就去拿晚上頂門的大門閂棍子,小九他們扭頭就跑。就這樣在饑寒交迫和受人責罵白眼中小九度過了自己的童年。


  童年遠了,遠得有些黯然神傷,隻有在心情落寞的時候,可以借著午夜的風,望著窗外闌珊的燈火,靜靜地感懷往事,任由思緒隨著夜風飄向很遠的地方。


  那逝去的往事,今日看來已遙不可尋,這位一臉堅毅,滿麵滄桑麵色黝黑臉上已有皺紋的男人。在漆黑的夜裏,就著一點燈光,想起自己的過往,平淡中卻仿佛有陣陣驚濤駭浪襲來。這個擁有鐵一般胳膊鐵一般腰腳的男子漢,肩上擔著一份厚重的英雄氣!

  這樣一個男人,生活曾經把他拋入社會最底層,潦倒到行乞討生,低賤到忘卻方寸,受盡人生的苦難,虧了共產黨,虧了李指導員,才讓他脫離苦海,現在已經沒有什麽能夠阻擋他硬氣在肩。真正的猛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一段歲月,如果浸透了苦難和抗爭的汗水,多年後,回憶起來才有別樣的滋味。那些連帶著的人和事,從不會在記憶裏慢慢淡出。


  上山入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盡管心裏有準備,可山上的規矩還是有些出乎意料。


  對沒有保舉人、自己提出來“掛柱”的人,土匪要經過相對嚴格的盤問。


  大當家得親自盤問:“你來幹什麽?”


  小九抱拳,不緊不慢答道:“我想來當杆子。”


  大當家的桌子一拍,眼睛一瞪,露出一臉凶相,大聲喝道:“我看你是八路軍派來的密探,還當什麽杆子,拉出去崩了他!”


  小土匪把人抓住就往外拖。


  如過來人要是被嚇倒了,手下的匪徒便會痛打他一頓,罵他是孬種,把他趕走。但小九站在那兒,麵無懼色,也不掙紮,隻是突然兩膀一晃手腕子一翻,把抓著自己的土匪的手甩開,自己仍是兀自站在那兒。匪徒們便一擁而上把他拉出去,在他頭上頂個葫蘆,讓他朝前走去,不允許回頭。當他


  走到百步之外,大當家的突然舉起槍射去,將葫蘆擊碎。小九巋然站立,絲毫不動,麵不改色。


  見第一關沒有嚇倒來者,大當家於是又問:“看來你是真想當杆子了?”


  小九仍然不緊不慢回答:“不錯,我是真心想入夥!”


  “那好,我問你,有沒有冤家對頭?”說完,大當家的盯著小九的臉色。


  “有!”


  “那好!給你一把短刀,去把他宰了提著他的腦袋回來見我,就說是我方大當家的派你去宰他的。”


  當然,這一問話看似隨意實則不然,如果來者回答說沒有冤家,大當家的也會要他去殺人的。因為土匪認為,隻要殺了人,有了血債,想入夥的人就沒有後路可走,隻好死心塌地地幹土匪了。這就叫做“投名狀”。


  小九也不廢話,領了刀子便走。


  大當家趕緊示意一個小土匪跟上看個究竟。


  三天後,小九回山,手上提了一個沉甸甸的包裹。打開一看,一顆血淋淋的腦袋咕嚕嚕滾了出來,一顆日本人的腦袋。山上眾匪大為驚訝。


  忠義廳內室,大當家的聽了小土匪的匯報,聽完隻說了兩個字:“夠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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