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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龍山方圓幾十裏,這一片屬於山嶺地帶,土地上大片大片的種植紅高粱,自春未開始,高粱杆子節節拔高,至七八月間,長得個子高杆子粗,綠油油的葉子密密麻麻地交織著,撐起了一片青紗帳。人在裏麵走,隻聽見嘩嘩的葉子響,根本不見人在何處。再加上野草,還有地瓜、花生、玉米,全是大團的綠,這團團的青紗帳裏,數十人上百人甚至幾千人隱在裏麵,隻要不出聲響,外麵竟是毫不知覺。這可得了那些土匪的便宜,土匪們利用青紗帳的掩護,這個時節,公然白天行動。他們每到一村一鎮,即令居民供應食宿;如有小康人家,則綁票勒贖;遇到村民武裝抵抗,打贏便燒殺搶掠;打輸就鑽入高粱地,逃之夭夭。
青紗帳起,便是土匪的天地。老百姓便進了苦日子,但誰也無法改變。
老百姓指望著官軍,可官軍每每總是不那麽給力。
不知今次如何?
這官軍右路支隊出發不久,即在盤龍山以西的高粱地邊遇見三四十名土匪,土匪們耀武揚威押著十幾名肉票,見此情狀,官兵立即開槍射擊,並追趕過去。土匪以數人掩護,其餘人挾著肉票向西鑽入高粱地便要逃跑。官兵人多勢眾,火力又猛,擊斃匪徒數人,活捉一人,並成功救出三名肉票。據偵查,位於盤龍山下的唐家廟、孟莊、侯莊、狄溝一帶村鎮全都有土匪盤據,匪徒約有四五十人眾,沒有重武器。於是,右路支隊人馬馬上兵分兩路,前去包抄這些村莊。官軍畢竟經過正規軍事訓練,槍械優良,子彈充足,因此隻要認真去剿匪,一般總是能占到優勢的。而土匪因缺乏子彈,往往不願與官軍正麵衝突;更不敢戀戰,隻要不是鐵桶合圍,非拚死不可,一般總是利用對地理環境的熟悉而避免打大仗的。這時,匪徒見官軍兩路合圍,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他們迅速依次退出各村莊,占據附近的山地,踞高抵抗追擊而來的官兵,伺機向盤龍山逃竄。
戰鬥正激烈進行時,偏偏天公不做美,夏日午後的狂風暴雨驟然而至,匪徒得以乘機逃脫,官兵見狀冒雨追擊,緊追不舍,死命咬住這股土匪。
再說左路支隊一路前進,直抵盤龍山腳下,在此與多名土匪遭遇。雙方互相開槍射擊,大約戰鬥了一個小時左右,官兵發覺土匪方麵槍聲漸稀,終至沉寂,摸進村莊後,才得知土匪早已鑽入青紗帳逃走。
針對敵情,龍縣長馬上召開了前敵軍事會議,聽取了各路官兵的報告,大家一致認為土匪之所以能夠逃脫,主要是利用了青紗帳的掩護。眼下高粱已基本成熟,於是,龍縣長嚴厲督責,下令各地限日砍盡收割。於是各村保長們挨戶傳諭。雖說再長些日子,高粱還會更飽綻些,但農
民聽說是為了剿匪,並無怨言,紛紛下地去砍。以後接連幾天大雨,部隊在臨時宿營地中不能外出。待天氣轉晴,幾名支隊長帶著護兵外出察看敵情,轉過一個小山坳,一眼望去,遠處青紗帳竟依然一片青翠蔥籠,沉甸甸的穗頭在陽光下泛著紅光。
“怎麽回事?”龍縣長接到電話報告後,十分詫異,連忙命令,“你們快帶了隊伍,分頭巡查一下。高粱一定要砍,不得貽誤剿匪大事!”
官兵剛剛巡視到孟橋村地界,遠遠地就聽見高粱地裏一片嘈雜聲,正待上前查問,隻聽一聲呼哨:“官兵來了!”地邊一群人“唰”地往北邊高粱地鑽進去。
官兵迅速衝上去,哪裏還有蹤影。地裏站著一群手持鐮刀的農民,見官軍來到,一個年長一點的農民趕忙放下手裏的鐮刀上前說:“俺們正準備收莊稼,來了一群拿槍的土匪,硬不讓收,說誰敢收就燒誰的屋。”
帶隊長官問:“土匪有多少人?在哪落腳?”
農民回答說:“大約二三十人,往北跑了。”
帶隊的軍官當下一麵令士兵向北追擊,一麵派人回營報告,請求增援。
追至百尺樓一帶,正與土匪相遇。土匪退往村子裏,被官兵團團圍困在村子裏。這時天已擦黑,官軍嚴密封鎖各條路口,以防匪徒乘夜突圍。卻不料夜幕籠罩後,村外四野裏槍聲大作,官兵被打得措手不及。原來,盤龍山上的土匪,得到這裏的消息,趕來援救被圍匪徒。土匪們將官軍反包圍起來,四麵出擊;村內土匪也士氣大振,內外夾攻,官兵損失不小。雙方激戰至深夜間。官軍收攏戰線,將機槍全部集中,猛掃匪眾。匪徒先是負隅頑抗,後在官軍機槍掃射下,狼狽逃竄。戰鬥結束後,清點出三四十具土匪屍首,還有一些肉票。可憐這些肉票,滿懷得救還鄉的希望,卻死在亂槍的槍口之下,再不能與家人團聚。官軍一戰打垮土匪。沒有重武器的土匪援軍在此打擊下,退了回去。然而,村裏被圍住的土匪竟也乘機突圍而出,此股土匪一並退往盤龍山。
龍縣長和駐軍營長親自趕赴前線視察之後,派人再次與土匪接洽,曉以大義,希望和平解決,放下槍械就地受降,以免玉石俱焚。同時,一些地方人士和匪首的親人也先後奉派進入匪區,勸告匪首。幾經周折,匪首們終於讓步,隻要將有槍者收編為正規軍即可。消息傳出後,官軍總算鬆了一口氣。誰知這是土匪的麻痹戰術,當天夜間,土匪竟企圖乘黑突襲官軍打破圍剿局麵,一時槍聲大作,彈火紛飛。所幸官兵早已預防此著,嚴加防範,匪徒在死傷幾十人之後,被迫退回山上。官兵遂將這一地區鐵桶似地包圍起來,並派人到處散發傳單,呼籲匪徒繳械投誠。官方認
為,圍到土匪彈盡糧絕之時,他們就一定會俯首貼耳地走出山來。
然而,官方大大地低估了土匪們對艱苦生活環境的適應性和土匪們的儲備。幾百多名匪徒在這一片山區被圍了整整二十多天,他們吃光了山上的存糧,摘盡了山地裏的玉米、豆類,盡管仍處在半饑半飽的狀態,但卻硬挺了下來。
不過,這次大規模剿匪使土匪受創甚巨;加以青紗帳已除,龍縣長剿匪雄心猶在,土匪便決定暫避風頭,潛伏待機。但此時,沒成想,縣裏的剿匪行動竟然宣告結束,所有軍警撤回駐地。如此下來,一番折騰,濰縣地麵雖較過去平靜些許,但匪禍之根終未斬盡。
為何縣裏撤兵?
原來盤龍山早就私下裏派遣一小夥土匪,假扮客商小販,暗攜武器,在白天混入濰縣城內,趁著山裏槍響,城裏守兵薄弱,便乘機動作起來。於是,土匪們在夜裏,穿街過巷,打槍放炮,沿街見門就砸;砸開後,便放手搶劫;有時,搶罷還放火燒屋。他們進入各大商店後,便把在店的職工抓來,訊問大洋和煙土藏在何處。幾家商號的經理爬到屋頂躲著,匪徒們就到處敲打,摸排倉庫,砸開庫門,將金銀財物一掠而空。到被搶劫打砸的人家後,排扇子的匪徒便撞門而入;如果是大戶人家,門又大又緊,便“衝圍子”搭人梯翻牆進去。縣衙門力量大、有武器,但匪徒欺負衛兵人少,就事先備好炸彈向裏亂扔,裏麵的衛兵難以對付。許多人家聞得狗咬或動靜,往往挾帶細軟從後門逃走。土匪進房後,翻箱倒櫃、挖掘金銀、亂砸一氣。在搶劫過程中,匪徒一麵呼喊“打劫啦!”一麵四下放槍。
還將一張張事先寫好的帖子貼在戶主門上,叫“巴帖子”。帖子上寫道:山寨眼下無法維持軍餉夥食,向你暫借若幹數,限期內交至某處,否則燒房子懲誡。
民團聞訊後趕到,但卻不知有多少土匪人馬,所以不敢戀戰,對著咋呼幾聲然後就胡亂的放槍,槍聲響的很密,土匪卻沒打死多少,拙笨的民團,硬是把一場殲滅戰打成了一場糊塗戰。城裏鬧不清來了多少人馬攻城,連忙向剿匪的大軍告急。這盤龍山下剿匪的隊伍一聽,就急了眼,自己的老窩如果被端了,那還了得,紛紛鬧著揮師城裏,見此情景,龍縣長隻能撤兵保濰縣城。
其實撤軍還有另外一個外人不知的更重要的原因。南京來電,說日本人已經占了北平,並且過了黃河,攻占了濟南,淄博,即將東進南下,占領整個山東,望嚴加防守。現在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因為軍情緊急,所以官兵對捕獲的一眾小土匪,不問首從,一律格殺毋論,以杜絕降而複叛的可能。
在城中,官府遂將這次剿匪中抓捕的大頭領,用站籠關押,
遊於縣城街巷首尾。城內和四鄉居民皆大歡喜,紛紛扶老攜幼前往參觀,指匪痛罵。
其實,即使殺了這些大小土匪,濰縣城也並不安寧。
因為龍縣長心裏另有一股危害更大的心腹之患,那就是共產黨。
國民黨政府在南方和西北地區正對紅軍進行圍剿,各地中央軍及地方大小軍閥也對共匪進行大規模殺戮,一時血流成河。濰縣城內也是一陣陣腥風血雨,赤匪分子被殺了一批又一批。隻是這共產黨特別頑固,就好像田間的野草,殺了一茬又冒出一茬,怎麽也殺不幹淨,令人大傷腦筋。不光如此,共產黨地下組織還在濰縣城內組織反內戰遊行,組織群眾集會罷工罷市,組織武裝暴動,成立農民自衛軍,公然進行武裝割據。
在南京,蔣委員長大發脾氣,對剿匪工作很不滿意。
在濰縣城,龍縣長也是為了剿匪大計忙的焦頭爛額,為這赤匪匪情,一次次大發脾氣,“無能,我等無能,讓共匪如此猖獗。”
在龍縣長的瘋狂圍剿和精心安排下,終於抓獲了一條大魚——共產黨濰縣特委書記,共產黨組織在濰縣最大的官,是濰縣赤匪的頭腦。其實,這位書記一直活躍在濰縣城內,他的另一層廣為人知的身份是濰縣中學的數算教員,他姓夏。
聞聽抓住了夏書記,龍縣長大喜,他欲親自審問,親眼當麵看看他的對手的力量。
先禮後兵,龍縣長請夏書記赴宴。
這次宴席賓客雙方隻有兩個人——龍縣長,夏書記。夏書記個子不高,戴一黑框眼鏡,樣子斯斯文文,真不像一個當官或是當將的樣子。
龍縣長熱情招待夏書記。
“夏先生,我們都是文化人,似乎不應該進入這個政治圈子,這個圈子可是身在江湖。今天呢,就我們兩個,我們不談政治,就談文化,以文化人的身份交流也是一件樂事!我今兒可是對先生掏心掏肺,如果先生願意,再回歸這個文化圈,我可是舉雙手欣賞的,相信你在文化這方麵一定會有卓越建樹啊。”
“龍縣長,龍先生,談到文化,我們確實頗有共同之處。我的文化,是革命文化,革一切剝削階級的命的文化,先生也是文化人,對文化頗有心得,,卻為何不了解呢?”
“夏先生,破家值萬貫啊,不應該再糟蹋。再說,我們文化人就該守在書齋,做做學問,也是人生雅趣。”
“俗話說,流水不腐戶樞不蠹,灑掃庭除,方才舊貌換新顏啊。”
“好,夏先生說話挺有風趣。痛快。”
這時下人小聲來報,“老爺,準備好了。”
“那好,先生,請入席,咱們坐下來邊吃邊談。請!”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請!”夏書記不卑不亢。
說話間二人入席。
“夏先生,紅酒還是白酒?”
“隨便。”
“爽快。那就白
的吧。”
宴席開始。
第一道菜,彩雲飛鳳,是雲腿炒鴿片。
第二道菜,步步登高,是竹筍炒排骨,
第三個菜,紅扒魚翅。
第四個菜,金沙焗蝦球。
一連四個菜端上來,二人舉杯共飲。
龍縣長道,“都是南方菜,不知合不合先生胃口,先生嚐嚐,味道如何?”
“不錯,廚藝俱是上品。”
“先生如果喜歡,以後我願常陪先生小酌幾杯,這裏的廚子,手藝那可是一流。”
“那就多謝美意。不過鄙人村野匹夫,實在消受不起。”
“先生過謙了。先生乃鴻鵠之才,可謂人中鳳凰,豈能甘為燕雀?”
夏書記笑而不答。
第五個菜,油炸玉米粒,此菜喚做滿地黃金。第六個菜,豬肘子炒發菜,此菜喚做“就手發財”。
“嚐嚐這個,肥而不膩。”
“我這人喜歡吃素。”
“吃素好,吃素好,吃素人不殺生啊。”龍縣長讚道。
“那下麵就上兩個素菜。”
說話間,一菜呈上。菜名叫做“絕代雙驕”。
聽名字老有派,這菜也確實是“雙驕”——就是紅辣椒和青辣椒。
“夏先生,嚐嚐味道如何?”
夏書記夾了一口菜,放到嘴裏,品味再三,說道,“不錯,香辣可口。”
龍縣長得意一笑。
“此菜味道確實不錯。隻是此菜青紅相配,色彩逼眼,鮮辣有味。隻是紅色過於搶眼,喧賓奪主,況且紅辣椒乃杭椒,辣味太衝,過於強硬,你說呢?”
“我喜歡這辣味,管他青的紅的,合乎胃口就好。我是來者不拒,如此新鮮之味,爽口下飯,我可不客氣了。”
說著,又夾了一塊紅椒放進嘴裏,吃得津津有味。
“味道確實不錯,龍縣長,你也嚐嚐。”
“先生好胃口。”龍縣長笑道。
(本章完)